一早，超市门口的长凳上坐满了像是等公汽的人，有男有女，不少是上了年纪的大爹大妈。不知什么时候，挨长凳车旁边站着两个职场气质的年轻女子，各自手里提个一模一样的纸袋，纸袋上几只乖巧活泼的蒙羊呼之欲出，一汪大写意的垂露般羊奶图案，肆意流淌着无限的诱惑。
车没来，长凳边一位穿牛仔裙的漂亮女子，红唇皓齿，眉清目秀，白皙的玉臂宛如一枝随风摇曳的柳枝，在头顶虚无飘渺，纤细柔软的腰肢轻盈地扭弄着，若入无人之境，显得十分清闲随意。旁边，另一位穿着打扮与其十分合拍的年轻女士，下一与牛仔裙轻描淡写叙说着也许是春天的故事，一双明眸若无其事地扫描着长凳上的人们。
随着“车辆右转弯"的语音播报， 长凳上有人起身去坐公汽。牛仔裙不失时机地慢慢接近头上那位戴眼镜的老者，满脸堆笑地跟他打招呼：“爷爷您是在等车吗?” 眼镜老者应了声“是的"。“车没来，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这款新产品羊奶，对您们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好处特别大，” 牛仔裙不失时机地将手中一份羊奶的宣传广告凑近眼镜男。眼镜大爷望了望牛仔裙手里的宣传单，不信任地摇摇头说我不需要，牛仔裙指着手里的图片资料赶紧启发说;“您可以了解一下，这产品对您们老年人来说效果特别显著，好多上了年纪的人都在用，比什么脑白金，脑心舒效果强百倍，你试用一下一定会觉得是真的好!这样吧，我们体验店就在旁边不远，去我们那儿喝茶，体验体验吧。” 话没说完，该死的公汽来了，眼镜大爷忙不叠站起来，声称有事儿赶时间，把热情的牛仔裙凉在那儿，忙不叠上了公汽。
牛仔裤一点不尴尬，甩弄着手里的图片资料又轻盈地扭起了腰肢，兰花指在空气里随意勾带翻转，那优雅的气质、那镇定自若的神态，轻松活泼拿捏得妥妥的，没有长久的历练绝对达不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有些鸡肠小肚的我，此刻不敢正视牛仔裙，因为我知道，她那若无其事的掩饰下正在酝酿着新的阴谋，任何丝毫不慎的举动都会引火烧身，何况我与刚才那位上车的眼镜大爷同过框，挨身而坐的前嫌大有城门失火怏及池鱼的潜在风险。
果不出所料，防范的余光里，牛仔裙果然把眼睛偷偷瞟向了我。也是预料中的必然，我额头上那几道爱显摆的抬头纹让我年令的秘密昭然若揭。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尽管我有浅灰色的休闲裤作掩饰，有时髦的短袖衫、丝袜凉皮鞋组合扮嫩，却仍然没能逃脱牛仔裙犀利目光挑剔，被她轻松地一眼洞穿。随意的脚步向我慢慢袭来。牛仔裙在我身旁谦恭地蹲下身子，嫣尔一笑：“大叔，您是在等车吗?"
该来的终究来了，不过我早已筑起高高的心理防线，我正人君子地目不斜视，打从鼻腔深处不卑不亢哼了个“嗯!"字，算是礼貌地回答，确切地说算是一种高冷的警示。按说一般吃了闭门羙就该识趣地离开，不想修练极深的牛仔裙，丝毫不在意，仍旧笑靥如花，游刃有余地直接切入正题：“ 看您这大年纪还保养得这么好，这么精神!” 显然的恭维。接下来：“ 要是使用我们这有一款最适合老年人的纯羊奶产品，保你活过百岁不是神话，您需不需要了解一下……，” 没等她说完，我冷冰冰地怼了一句：“咱不说这个好不好?”
牛仔裙被当头棒喝，有些花容失色，盲然望着面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略显尴尬，识趣地站起身来，强带微笑，礼貌地说了句：“那好，打扰您了不好意思!您上车注意安全!” 然后悄然离开。以我的经验判断，牛仔裙此时心里正骂着：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德性!不知怎的，看着牛仔裙华丽的转身，我似乎受到了某种良心的遣责，一丝莫名的愧疚袭绕心头。我不禁检点了一下我刚才的言行，自觉刚才确实有些过份，记得父亲说过一句话，叫做人不求人一般大，水不流动一般平，人家就推销个产品，三两句话，又没偷你抢你的，何必如此天干无露水老来无人情呢!我有点儿自责，也有点怜香惜玉。
我正在良心地发现，旁边那个与牛仔裙一起的小发辩女子缓步向我靠近。
有了刚才的回放，我象温水浸泡过的海带，硬生生的态度有所软和，毕竟我也并非什么高化东西，就一乡野老朽而已，食的也是人间烟火，那么道貌岸然地装什么清高。小发辫见我没有了刚才的老气横秋，一声亲呢的“大爷“中，将手中内蒙天山羊奶的宣传单送到我眼前，开始色诱加委婉的攻心术。说实话，放羊长大的我，地瓜土豆玉米棒是我一生的最爱，确实不需要这些高品位的东西，我不好再驳小姑娘家面子，便十分虔诚地扯谎，说我有“三高"，而且我有胃甲浅的毛病，这东面太腥，咽一口肚子里就会倒海翻江，不好意思!在小发瓣看来，我还是有点儿顽固不化，知道口舌再多也是徒劳，便识趣地回了声“那打扰您了!"然后怏怏离去。
公汽过了几趟，长墩上有人走，也陆续有人来。再看，长墩头上又坐了一位戴白呢帽的大爷。牛仔裙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过这一次她改变战术，不像先前那种挨挨擦擦的了，走到白帽大爷近前直奔主题，将背得烂熟的台词照本宣科，在正文前加上一段温馨的问候语，继而便是热情洋溢的产品介绍，然后依法炮制，盛情邀请白帽大爷去店里切身体验。
比我有修养的白帽大爷有些抵不住牛仔裙的连拉带扯，吓得双手乱摆不知所措，连声说车来了，车来了，然后仓惶逃离。自然，目医白帽大爷的是一双无限失望的无奈目光。这一切，我都是用眼的余光偷偷记录的。良心地发现，让羊奶姑娘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难堪，绝对不道德!走马灯式的长墩上又坐下一位6O开外的银发婆婆，金耳环，银手镯，穿得整洁干净，手提袋上两个翡翠般的大圆环，那气质一看就是位阔太。一直出师不利的牛仔裙似乎下了决心，拉下了面子信心十足地直截靠近银镯阔太，女人跟女人好勾通，她相信这位阔太怎么也不会像前面那吝啬得可以的几位男神，这回说什么也要把阔太给拿下。
阔太就是阔太!当牛仔裙拿着宣传单满面堆笑与她塔讪时，阔太显得兴趣盎然，随声附和很默契地配合着。牛仔裙得寸进尺，热情万分介绍产品，侃侃而谈，爱心满满地劝说阔太若使用这风痱全球的羊奶产品，若用了这东西，保您返老还童青春不老!并盛情相逛阔太去店里体验体验。不想阔太的脸色像六月的天道，说变就变，听了嘟噜着嘴说：“这个羊奶好是好，可咱喝不惯，那膻气太难闻，一闻见就反胃，我平常都是喝牛奶、奶茶，偶尔喝点麦乳精之类的。”好不容易猎杀到一个目标，谁曾想阔太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牛仔裙索性打起感情牌，紧挨阔太坐下，轻手轻脚帮阔太拭去肩上本来就不曾有的头屑，口若悬河地描述羊奶产品的十大功劳，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可任你三寸不烂之舌滴水不漏，阔太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各种客观理由无情地回避着。
老是不着道。牛仔裙急了，向小发气辫使了个眼色，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小发辫连忙过来帮腔唱双簧，竭力劝说阔太若是用了这羊奶产品，绝对返老还童，甚至会有相识恨晚的悔恨。可阔太只是盲目地点头允喏，一边还是固执地说自已适应不了那东西，太腥，喝到嘴里就会作呕!轮番轰炸无效，两女子你着我我望着你，俩人眼神分明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太婆!
开往教育园区的一路公汽像故意打岔似地开过来了，我没了看风景的机会，提包走向公汽。煽动无效，阔太也拎起手袋跟着起身迈向公汽。牛仔裙和小发辫一番真情付流水，惆然若失地望着阔太离去的背影。我不经意间碰到牛仔裙黯然的目光，一种莫名的不自在，让我赶紧转移了视线，我不忍心让她发现我注视着她，生怕伤了她无辜的自尊。
坐在公汽里的我，隔窗回望街边那两个女子，心里五味杂陈，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人不求人一般大，水不流水一般平。
现实生活面前，谁不是卑微的弱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