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到哪里,不管身在何方,生我养我的小山村,镶嵌在心中的记忆,那份亲近,那份熟悉,永远无法割舍。
我的家乡,在晋东太行中段西麓侯成岭山脉的褶皱中,村名刘家庄。
“洪武初年,迁居酥酥崚。”明朝洪武年间,先祖刘玄,迁居于此。栽培农作物、饲养牲畜,读书学习,“耕读传家”数百年间为村风村教传承。村风村教,是立村的根本,老一辈人的精神,如同接力棒,一代一代传承。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山村度过的。自我记事起,村里好吃懒做、独善其身之人极少,谁家有事需要出力,大家都会一起搭把手。勤劳立命,互帮互助,质朴的村风,让一个小山村,在上下邻村、方圆八里有口皆碑。
小山村在东西走向一条山沟的沟口上,沟底一条河,由西向东流。背、阳两面坡上遍布沟沟梁梁,多半为依圪梁垒堾修起的梯田,所有土地八百多亩,沙质土壤,土层不厚,水浇地、大面积旱涝保收田甚少,靠天吃饭。遇大旱年景,基本口粮也成问题,大集体时达到过历史最高产量三十多万斤,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四百多口人,有的年份人均每天不足一斤毛粮。土地贫瘠,收入微薄,以致一些光流流的小伙子娶媳妇成了问题,最终遗憾地成了光棍的一辈辈人中都有不少。
故乡的小山村,是我人生的起点,是先辈们人生的终点,悄无声息地生活着一代又一代人,演绎着生命的生生不息。村里只有一条连接邻村县乡的乡村公路,向西向南向北都是崎岖山路,受自然条件限制,乡亲们在致富路上的前行步伐并不轻松!
村里数百亩瘠薄的土地,分布在无数的圪梁坡上。“庄稼一枝花,全凭肥当家。”肥料问题如何解决?一群羊功不可没。村里最多时,养过1000多只羊。羊群卧地。即把白天在山上吃草河里喝水,吃饱喝足的羊,赶到地里面过夜。耕卧场。第二天,及时犁(翻)地,把羊屙的粪拉的尿埋到地里,作为庄稼的底肥。秋季的夜晚把羊围栏在需要肥料的地方,冬季的夜晚把羊关进需要肥料地方的暖圈里把羊粪积攒起来。种植养殖结合,这种传统农业的有效做法持续了多年。母羊生母羊3年5只羊,羊繁殖快,好饲养。养羊的益处不少。羊毛、羊绒、羊皮卖给供销社,把阉割育肥的羊上交食品公司都增加村里收入,记得,每年过年时还宰杀一些给社员分肉。
小时候,大人们说,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只能放羊。其实当好一个羊倌很不简单。一群羊二百多只,每一只都得有名字,而且必须记住,数千只羊卧地之后分群时,一呼名字各自认主。“春放阴,夏放凉,秋放茬地,冬放阳”, 达到会观天象,能知风雨的程度,没有文化知识,不热爱不用心不总结还真不行。
那时,村里人遇到骨折、脱臼、扭伤时,都先去找羊倌。一般羊倌都有接骨和按揉技术,都是在羊身上练成的。据说公安部门破案用的码踪术,即足迹追踪术就是放羊人研究总结出来的。
乡亲们在一条叫窑沟的梯田上栽上苹果树、桃树、花椒树等,指派专人管理,春季施肥,天旱浇水,冬季剪枝,十几年硕果累累,增加了集体收入,村里的所有的乡亲们均得到了益处。后来,承包给了个人,单家独户疏于管理,不更新品种,逐渐退化枯萎。
喜音乐,爱演唱。自清朝末年以来,活跃着一支婚丧(偏重丧事)乐队,由吹管乐(管、笙、笛、海螺)和打击乐(十样景、鼓、钹、锣、钗)组成,为松散自由组合形式,多吹奏《奠酒》《小对门》《柳叶青》等乐曲,近五十年来又将民歌曲调、戏剧以及流行抒情歌曲改编联奏,地方风情浓郁,刘振云为典型代表。村里人普遍爱好音乐,曾经夏季的夜晚,整个村庄吹拉弹唱的声音此起彼伏,悠扬的乐声久久回荡。
在唱革命样板戏的时期,由村里酷爱红火的刘孝铭发起并任团长,从本县岳家山村请来唱过戏的一对夫妇当老师,文武前场鼓乐手、剧中所有角色全都由村里人担任,排练出了晋剧《智取威虎山》《白毛女》《沙家浜》《红灯记》,冠名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公社会演,多次得到好评和表彰。冬季农闲季节,还走进大山深处到邻县寿阳的沾尚、松塔一带山区农村演出,深受当地群众喜爱。
互帮互助成为风尚。过去,村里人住的大多都是石头窑洞。圈窑一般都是就地取石,垒窑腿、碹窑顶,石头挤石头、石头咬石头。石头的咬合有木制建筑榫卯结构的功效,就是地震,也是越摇越紧实,越摇越牢固。
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的村里人家,整套家整个院修建的人家不多,多半是加圈一孔窑洞,加盖一间房屋,窑洞室内重新抹泥等修建工程。开工时,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都是要来帮忙的,帮忙干活不要工钱,有条件的主家管饭,没有条件的连饭都不吃。
红白喜事家家门前过。那时,谁家有了事,村里人都会主动来帮忙。尤其是白事,谁家老人去世了,主事人列出一串名单,所有人按照分工,各尽其责,没有酬劳,不取分文。打墓是殡葬中最大的一项工程。那时,受经济条件制约,预先修建墓穴的人几乎没有,一般都是在平地上先按照棺材的长宽尺寸下挖5尺6寸,再按照棺材的长宽高尺寸纵向掏进6尺4寸。
打墓,既是技术活,又是力气活。打大了费工费力,容易坍塌,又绝对不能打小了,因为下葬时讲究一次进入,不能出现反复进出的状况,必须按照规格尺寸一次成功。侧身躺下,小幅度作业,一点一点掘进,极易疲劳,只能休息一会干一会,不出几身汗,不到精疲力竭,挖不出一座墓来。许多年轻人不会干,年龄太大的人又干不动。记得六七十年代,在村上,我的父亲都是负责打墓的事。几十年时间里,他给村里去世的人打了多少座墓,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了。
如今,小山村的面貌,发生了变化。有的人走出去经商办企业,有的人留下来创业发展,有的人前往大城市打工挣钱。村里的土地一部分退耕还林,随着耕种方式的改变,乡亲们告别了传统的人力、畜力进行农业生产的模式,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劳动强度。前头河上修建了一座石桥,硬化了村中道路,再也不是晴天扬灰路、雨天水泥路了;过去的破旧房屋老窑基本废弃,多数人家都在规划地上盖了新家;原来家户都烧煤泥炉火,现在都改成了天然气灶。光纤入户,快递到家。生活条件改善了,幸福指数上升了;昔日的3条井坡道,变成了2条街道,均为平坦的硬化路面;街道两旁能栽种的地方,栽下了不同品种的树木,春天到来,各色各样的花朵,满树绽放,微风吹来,香气宜人;村中心的空地硬化成停车场、小广场;新旧街道上都安装有太阳能路灯,夜幕降临,一盏盏路灯自动开启,照亮山村夜晚,孩子们在路灯下追逐嬉戏,大人们在路灯下聊天侃地,呈现一派祥和幸福景象!
可是我,因父母离去,老屋水毁破败废弃,再不能回小山村居住了。一年三次回去给父母上坟,也只能是来去匆匆。时光如流,小山村对我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了。
记得,母亲去世3周年祭祀时,我回去两天。我在村里转悠时,总有小孩们,在我跟前看来看去,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就像在问:“哪来的?”他们把我当成是一个从外地来走亲戚的人,他们不知道,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让我心里充满惆怅和感伤。是啊!离开小山村多年,别说十几岁的孩子,就是三四十岁的人,也不认识不熟悉了!让人心里好不是滋味!
衣胞之地,骨血相连。每每长途跋涉回到山村,就像一只归鸟,进到了自家的巢。接纳、认可、安全、包容,心情愉悦而满足。小山村是我的精神家园,回到魂牵梦萦的地方,能够得到心灵的宁静和滋养。我要说,故乡的小山村,即使哪一天走不动了、回不去了,也依然是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回到小山村,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像父母一样的长辈已经没有了。和自己一发长大的人都已过了花甲迈向古稀,脸上爬满皱纹,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熟悉的乡音萦绕,仿佛时间一下停顿了。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净。但都不是当年毛躁莽撞的少年了。光着脚走在路上,光着脚在大街门口玩耍,光着脚站在井坡道上等着母亲收工回来做饭的情景,已越来越远了。我们想看到的人已经看不见了,记忆里的从前、脑海深处的童年时光已经回不去了。小山村、老窑洞,我早已成了这里的客人。
豆叶菜精神。尽管村里人拥有丰富的耕种经验,知道如何在土地上种植出丰收的庄稼。但圪梁上的土地,适合种植的作物少,粮食产量不高。数百年间,曾经为了充饥,村里一代一代的人把沤制后的黄豆叶当菜吃,豆叶菜孕育出来的文化,深深扎根在山村里。“吃得菜根,百事可做”,适应了简单清苦的生活,不畏艰苦,经得起磨练,有积极的生活态度,敢于面对困难迎接挑战。村上的人到当地煤矿上班,尽管属地工的待遇远不及其它工人,山村生活出来的人,不抱怨什么,不用去远方,在自家门口就能挣上钱就是巨大的快乐。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许多人成为生产骨干,当上了班长组长在生产作业线上独当一面。走出去的人也不惧百里千里,经商创业也罢,出力打工也罢,不管条件好坏,再苦再累都能坚持下来,不怕吃苦,没有干不成的事。吃得了苦,干得成事,这或许就是豆叶菜精神,或者说这就是山村人的一张名片。
故乡小山村,是我人生的原点,是我灵魂的港湾。小山村的景色,虽不清奇俊秀,但它是我愿意站在高山之巅深情呼喊的地方。
不管离开多久,小山村在我心中留下的记忆是永恒的,永远不会因时间而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