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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前松:洛带,会馆浓缩客家移民史 │ 四川古镇

  • 作者:江湖一声叫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7-23 09: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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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客家民系形成由来已久。从一千年多年前西晋开始,黄河流域的中原民众为避战乱,先后多次大规模离开故土,进行艰难遥远的南迁。他们在岭南武夷山麓安顿下来。明清之际,赣闽粤三省毗邻区大山中生息数百年的居民,由于土地贫瘠,抱着寻找新生存空间的动因又开始外迁。为区别于当地原居山民,周边民系把这些奔赴五洲四海的“新移民”称作客户或客家。因羡慕川省物产丰富“天府之国”美名,在“上四川”开创新天地的热切呼声中,与迁徙相伴的客家人毅然放弃岭南山地家园,勇敢加入“湖广填四川”省际大迁徙,成为新居地的“客家人”。今成都近郊龙泉驿区洛带古镇会馆群,是移民填川历史的见证。作为客家移民文化的重要标志和记忆,会馆不应该被淡忘。

      成都,川纳百流移民城

      洛带汉时聚村成街市,汉末建镇,唐宋时属成都府灵泉县,排名东山三大场镇之首,是一方商旅重镇。宋元交替、明末清初的王朝更迭,连年战乱与饥荒使四川一片荒凉。洛带所在成都府成为各方征战主战场,历史于此留下深深印记,无情的动荡后是一次又一次大移民。

      “大姨嫁陕二姨苏,大嫂江西二嫂湖。戚友初逢问原籍,现无十世老成都。”一首《锦城竹枝词》道破移民与成都的关系,也是清代成都人口构成的形象描述。漫长历史岁月中,每次举国动荡无不涉及四川,成都成为名副其实移民城。对于四川各地而言,无法用“原住民”这个词语来准确表达居民与居住地间的关系,因为无数次移民潮早已融合改变了蜀地居民的血统构成。

      可以说,四川古镇的历史十之八九绕不开移民填川的历史。秦灭巴蜀,“移秦民万家实之”;西晋之乱,世家大族举家南迁;宋初平定,陕甘移民蜂拥而至。宋末元初时期,横扫欧亚的蒙古骑兵在巴山蜀水遇顽强抵抗。成都官民戍守东北门户云顶山城,与蒙军对峙十五年。百分之八十成都居民死于前后近半个世纪的战火,由此开始第一次持续数十年“湖广填四川”大移民。

      第二次大规模移民填川发生在清初,属朝廷倡导批准的移民行为。明末清初,明军与张献忠农民军及清军之间,长达数十年争战剿杀和灾荒瘟疫,使成都人烟绝迹。四川巡抚张德地到达成都后,向朝廷上奏目睹的情景:“居民至多不过数十户,及至村镇,止茅屋数间,穷赤数人而已。”此后,在清廷《招民填川诏》鼓动下,来自湖广、广东、福建、江西等人口大省的移民大量入川。这场延续百年的移民浪潮中,入川人数达六百多万。由于毗邻巴蜀的湖广(今湖南、湖北)人占大多数,故民间称为“湖广填四川”。

      客家人大举迁川主要发生于清康雍乾三朝,四川成为中国大陆客家移民人数最多省份之一。无数客家人千里迢迢从赣闽粤走来。在平原良田被先期移民选占情况下,许多客家人只得落脚相对贫瘠的山丘地带。

      龙泉山脉中段云顶山西侧及周边广袤丘陵地带,地理习惯称“成都东山”。勤业的客家人凭借双手和简单农具,于成都东山“竭力垦辟,故向为荒陬,今为熟土”。“客而家焉”,以自己的勤劳坚韧在陌生土地安家立业,娶妻生子。如同一粒粒饱满的种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东山区域最终成为西南最大“客家王国”。随着一批又一批客家人拖家带口来到洛带,为荒芜土地带来新生力量,千年古镇生机再现,繁华再兴。

      川纳百流,一代代移民不仅继承优秀历史遗产,续接起文化记忆,而且创造性地丰富了成都新文化。随着移民定居发展,带来民居建筑集群规模扩张外,祭祀议事、招徕同乡的会馆也在巴蜀各地应运而生。一度林立的会馆成为移民社会形成的标志,也是“天府之国”再度繁荣的标志。毫不夸张说,正是清初开始的填川移民,为成都乃至整个四川地域的社会、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作出近代历史上最后一次铺底和构建。

      不同乡音的移民带着各自家乡的情思和创业梦想走向四川,向成都平原这座凋废的文化古城汇聚。这段历史是新移民相互融合的过程,更是在劳动和娱乐生活中共同创造新文化的历程。

      诸多移民文化中,川剧最具有代表性。民间艺人把江苏昆曲、江西弋阳腔、陕西梆子、湖北汉调、安徽徽调和四川民间小调相融合,唱出一种新声腔,通过锣鼓将多种声腔融会于统一剧种风格中。清乾嘉年间,各种声腔基本完成“四川化”衍变,昆曲、高腔、胡琴、弹戏、灯戏“五腔共和”的川剧正式成为一个新地方戏曲。川剧是中国戏曲中的川菜,最能表现川人性格。只要一开唱,川人幽默与乐观、辛辣与圆滑、调侃与挖苦的特点便跃然眼前。

      薪尽火传,川剧发展到今天,表现手法表演技法多卓越创新,以充分体现中国戏曲虚实相生、遗形写意的美学特色,成为四川文化亮点。

      伴随移民入川的还有客家人传承的“烧火龙”“舞狮子”“高台戏”等民间艺术。洛带龙舞代代相传,以江西籍客家人的刘家龙最为著名,成为洛带文化符号之一。正月新春祈福,火龙连日狂舞,焰火欢腾;夏日伏旱祈雨,水龙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如今,耍水龙、烧火龙演变为欢度佳节,喜迎嘉宾的一种娱乐形式,是洛带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独特称谓。

      会馆,移民的精神家园

      四川会馆数量之多密度之高当属全国首位。据统计,清末四川会馆一千四百多处,仅成都城区就有二十七座。洛带会馆建筑群保存完好,有广东会馆、江西会馆、湖广会馆和由成都卧龙桥街异地原貌搬迁来的川北会馆。原陕西和山西籍移民合建的秦晋宫,业已无踪。

      走访会馆,仿若翻看尘封已久的老书,会沉入那种历久弥醇的厚重之中。史料记载,“清初各省移民来填川者,暨本省遗民,互以乡谊连名建庙,祀以故地名神,以资会合者,称为会馆。”会馆自然成为同籍移民乡愁寄放之所,“迎麻神、聚嘉会、襄义举、笃乡情”,那是一种“找到组织”的温暖感受。

      祖先崇拜是移民融于灵魂中忧国念祖的精神载体,乡土神祇最能体现共同的道德观和文化气质。

      洛带移民会馆供奉的神祇各不相同。粤籍客家人供佛教禅宗高僧六祖惠能,又供先贤粤王赵佗。广东会馆正殿粤王楼专祀赵佗宝像。赣籍客家人奉祀施忠孝治赣江的感天大帝许逊真君,唯愿恩施长久,所以江西会馆又名万寿宫。传说许逊曾斩蛟除害,所以江西人尊其为“江西福主”。

      湖广会馆供奉的并非荆楚乡神,而是“疏九州使民得陆处”的大禹。因两湖地区地处长江中游,曾有过连年水灾,供奉大禹王有借神威镇水患之意,所以湖广会馆也称禹王宫。此外因关羽曾驻军湖北江陵与湖南长沙,为使乡党增添光彩,湖广移民也有将关羽塑于殿堂。

      洛带几乎是会馆代名词。众多会馆为移民时代的产物,是客家人烙刻于巴蜀大地的物质印记,也是中国移民文化和聚落景观的代表。

      从洛带上街一小巷进入广东会馆。“系衍曹溪,恩流洛水;宗传梅岭,泽荫巴山。”抬眼瞬间,历史质感一下子包围所有感官,让人在时空逆流错觉中行进。广东会馆是洛带会馆群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座。按“察各庙之大小,即知人民之盛衰”标准,可判断粤籍客家人于东山人数众多,影响广泛。他们同力协契,励精图治,不仅为自己积聚巨额财富,也为地域经济复苏及社会发展做出巨大贡献。坐西北朝东南的格局寓意心向故土,难忘根本。让人惊异的是,近二十米高的大殿全黄色琉璃瓦覆盖。远远望去,于灰墙青瓦民居映衬下更显金碧辉煌,用“气势恢弘”形容也不为过。

      会馆正门为戏楼,两侧厢房,中间坝子是举行大型活动的场所。三重大殿依次排列,宏大严整。正殿粤王楼内柱林立,排列有序。天井宽敞明亮,檐廊雕花别致。为突出大殿气势,外侧砌筑如弓似云,舒展自如的高拱封火墙。纵观会馆建筑,不难体悟粤籍客家建造者巧妙圆融的心思,其中隐约有中原府第建筑雄伟外观遗脉,又糅合岭南与川西建筑格调。清代前,四川建筑无论官式衙门还是民居房屋,封火山墙都十分少见。“湖广填四川”时期,这一形式随着兴建会馆,逐步登上四川建筑的舞台。

      “云水苍茫,异地久栖巴子国;乡关迢递,归舟欲上粤王台。”读着廊柱上一副副富含客家乡土气息的楹联,回望先辈迢迢关山间留下的足迹,仿佛身临其境。不知不觉间,一种清透明晰的寻根情结在心里潜滋暗长。

      江西会馆位于上下街中段,虽比不上广东会馆轩昂大气,但细腻的布局彰显着赣籍客家人居家的动人理想。

      外观上江西会馆像一大型民居,进大门转屏风,才感觉院落格局和建筑美学俨然有江南私家园林味道。复四合院自北向南由乐楼、左右厢房、院坝、前中后三殿及小戏台构成。布局自由,曲径回廊,像一翰林学士厌倦华丽排场,转而钟情淡雅闲情一般。特别中后殿之间天井伸出的小戏台,构思独特。

      “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流连会馆旧址,依稀可见先辈来去匆忙的身影。仿佛三五一群,围坐于一张张黑褐色方桌,叭着叶子烟喝茶打牌摆龙门阵。那畅谈生活欢乐与苦闷的话语,也悠然如响彻耳边的乡音。

      洛带,客家风情第一镇

      外省来川客家移民,密集度很高的地区有成都东山、南充仪陇、内江隆昌和凉山西昌。成都东山龙泉驿是沟通川东官道“蜀巴古道”四大著名驿站之一。明清时期,从锦官驿经龙泉驿再至简州阳安驿,这七十公里路段称东大路,“商贾轮蹄,往来憧憧,不减大郡”。清初,客家移民于东山一线构筑甑子场(洛带)、大面铺、西河场、柏合寺等多个场镇。因坐落东大路各支路,到清中期,场镇商贸发达,商业手工业方面已具相当规模。

      洛带居民多数为客家后裔,保留客家语言及风俗。毫不夸张说,洛带称得上当代活的移民博物馆。

      古镇保存清代格局,有上下街和北巷子、凤仪巷、槐树巷、江西馆巷、柴市巷、马槽堰巷、糠市巷“一街七巷”。民居以四合院、二堂屋结构居多。巫氏大夫第为洛带巫家祖屋,近万平方米的大宅曾大小房屋二百多间,包括商铺、正房、厢房、厅堂,乃粤籍客家民居典范。虽没有了当初宏大规模,但大夫第依然静立,成为客家人励志勤业,不忘慎终追远、寻根崇祖又一佐证。镇上刘公馆、郑家祠等也是客家民居精致之作。

      踏着青石板街面,闻着淡淡的叶子烟味,还要尝尝客家美食。客家菜多成系列,著名的九大碗、酿豆腐、盐焗鸡、回锅肉、三椒肥肠、豆瓣鱼、神仙豆花等美味,怎么吃都不过瘾。

      特别五花肉裹豆沙的甜烧白,香糯软口,甜而不腻。面对客家美食,让人感慨客家文化遗传基因强大的力量。很多小吃名店隐匿街巷,只要看准人头攒动就绝对不会错。穿过窄窄小巷,觅一家小店点上一份久闻其名的“伤心凉粉”。凉粉名字奇特,意思是不把你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伤心状不算正宗,让人从中感受客家人迁徙的伤悲心情。一道小吃也蕴含一种文化故事,可算为成功营销案例。

      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留三代前。洛带风情还流动于叽里呱啦的客家方言。成都东山客家人多来自广东,故客家方言又称“土广东话”。“方言岛”居民恪守“宁卖祖宗田,莫卖祖宗言;宁卖祖宗坑,莫卖祖宗声”祖训。与外人交往也说川西话、普通话,但客家圈子内,男女老幼还是操温柔软糯的客家语,相互招呼,闲话家常。洛带客家方言与广东梅县话发音相似,穿衣说“着衫”,下雨说“落水”。坚持不改的乡音保留中原古汉语许多古老音韵,又彰显桑梓之情。

      千年迁徙千年寻梦,客家人是不忘根脉的迁徙者。时代更迭,岁月变迁,但从衣食住行到岁时节庆,他们始终沿袭客家传统。没有赶上一年一度的盛大“水龙节”,却有幸看到原汁原味川西婚礼的“过礼”场面。在客家社会中,伴随客居他乡滋生的乡愁,使客家人恪尽对故土风俗礼仪的坚守。无论婚礼或葬制,都保留着对中原文化的集体认同。

      洛带客家婚俗尊崇《礼记·昏(婚)仪》六礼,打照面、吃转口酒,再填庚、报期,接下来是过礼和迎亲。无论杀喜猪、过礼、哭嫁,还是迎亲送亲、拦媒谢媒和闹洞房等婚嫁仪式,都呈现出游艺性质明显的热辣风格。一长列由中青年男子组成推、抬、担、提的过礼队伍,行进在古镇街道。前往女家的送礼人装扮洁净,相貌英俊。过礼仪式通常接亲前一天下午或当天上午进行,也就是男女双方互换结婚礼物。礼物多为红墨水点染的花生、鸡蛋、核桃、挂面,及一完整猪头和半边猪肉。队伍紧随一串扛竹杆和空箩筐的年青人,这是去把女家的回礼,即娘家新备的陪奁嫁妆顺便带回来。

      吹吹打打的队伍中,满脸堆笑的媒婆特别引人注目。她是队伍的组织者和引路人。客家媒人大多为上年纪的妇女,也有少量中老年男子。他们被冠以“红爷”称谓,叫红爷婆或红爷公。过礼第二天清晨,新郎倌会带着花轿,在迎亲撒拉子(即唢呐)吹奏中把新媳妇娶回家。

      古镇上空,喜庆嘹亮的婚礼撒拉子回旋飘荡着,传递的是代代客家人憧憬幸福生活的心声。

    【审核人:站长】

        标题:汪前松:洛带,会馆浓缩客家移民史 │ 四川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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