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推荐:休闲度假,首选长江三峡。到了西陵峡南岸的九畹溪,就千万别错过漂流。
因为偶染微恙,送走挥手摇臂的一群朋友,只得沉闷乏味的独卧船舱,煞是遗憾,也颇无奈。住在隔壁的一位中年女子很小心地扣开我的门,说外面阳光不错,后山有小径,或许可以去爬爬山透透气散散心。我欣然点头应允,于是便结伴而行。
山路崎岖逶迤而上,两旁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仰望直戳戳劈裂云霄的山峦,没有宽阔的田园,没有飘香的村庄,只有层层突兀的怪石林立,只有嶙峋倒挂的破岩狰狞。想必此地人迹罕至。
爬到半山腰,看到一农舍,低低矮矮半遮半掩的深藏林中。我们的头额微微渗出汗珠,嘴角干裂喉咙发痒。便试探性地敲响了早已腐蚀斑斑的木门。“吱嘎”一声,栅子脱枢,来开门的是一位腿脚不太利索的老媪,面目和善蔼然可亲,佝偻着背很友好的用手比划示意我们进屋。我和女伴呆若木鸡,面面相觑:瓦房非常简陋寒碜可称得上是风雨飘摇,掐指可数的几样旧式家具蛀满蚁洞,油漆脱落殆尽。窗上的木棂磨损,檐口的滴水槽残破,屋顶的烟囱坍塌。整个儿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奄奄一息。略陷的门槛边蹲踞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翁,在沐浴太阳的亮光处悠闲散慢地均匀摇动簸箕挑拣碎石。一脸埋头专注的样子,好象全然不知有外人来访。老媪端出一只边沿已缺漏的土盅子,轻拍老伴的肩膀用手指向我们,随后互相点头一笑。
原来老媪是哑巴,老翁是聋子。听老翁闲聊:他们已经住在长江边有 60多个年头了,从来没有离开过彼此。平生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离此十几里路的一个乡场,也是一起去的。偶尔用自己种植的瓜果去换回一小包盐巴,或一小袋糯米面,都是一些生活用品。老翁说完,转身瞅着屋后的一块菜地,满脸得意地说:“瞧!那是我们的园子,上边种南瓜和白菜,下面种红薯和洋芋哩!"我和朋友愕然:在高科技日益发达、社会飞速发展、交通便利的信息网络时代,长江边居然还存留着如此贫瘠和荒凉的地方,还居住着如此落后和愚昧的乡民。
望着坐在我们面前的这对老夫妻,一个不急不徐宁静谦和的比划一个个手势,一个心领神会安然自若的演绎一个个字符。或许旁人会大惑不解,但对于他们俩,却是无声的心灵契合。那种温存而默契的眷恋,像一鼎老檀香炉,隐隐地但是持久地散发出温馨的香气;像一坛陈年老酒,慢慢地但是浓烈地蕴蓄成甘醇的琼浆。这种毫无功利杂质掺人的最原始最古朴的结合,虽不曾有过情人节送一朵娇艳玫瑰的浪漫,虽不曾有过西餐厅共度烛光晚餐的柔情,虽不曾有过佩戴一克拉钻戒的奢华,但坚贞无比,天长地久。使我深深地震撼和感动。
夕阳西沉,晚风骤起,老翁摩挲着老媪布满斑褐干瘪瘦小的手,拿到他的胸口前焐热,眯缝着双眼,轻声地吟唱起来:九九那个艳阳天,18岁的哥哥,他坐在小河边。东风吹得那个风车转,蚕豆花儿香麦苗儿鲜……此刻,老媪模糊的眼神里流淌着幸福和感激,皲裂的嘴角荡漾出笑意和温情。我猜想:这一定是老媪最喜欢的一首歌。他们一定是在回忆年轻时的热血冲动,如胶似漆。
回到船舱,凭风伫立,那位中年女子突然很感伤地对我说:“其实,我也很喜欢那首歌哩!但是先生工作繁忙在外奔波很少回家,一周顶多能见几次面,更别说抽出时间安安静静地给我唱一首歌了。现在只是独自在家循环往复听听他给我买的精装唱片碟。”
我感到一种极深地酸痛在心底搅动,朦胧中依稀瞥见那一对平凡的老人,紧握着双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蠕动在遥远的深山。那何尝不是一种苍凉凄婉的美丽呢?
我开始沉溺于遐想和恐慌中:等我老了,会不会也有一个人,愿意摒弃奢华与虚荣,抛开浮躁与嘈杂,紧握着我的手,轻声地哼抿一首我最喜欢的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九畹溪,让我魂牵梦绕、流连忘返的,不是秀美幽静的奇山异水;不是深邃博大的屈原文化;不是诡秘莫测的古悬棺,而是这一对普通的聋哑夫妻——他们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