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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外丹: 祖父

  • 作者:凝尘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5-04 00: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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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米四多的灵屋,可折叠式的纸房子,看下来颜色十分丰富,悬山顶屋面清一色的土黄深蓝相间的条纹,分两层,下屋阶梯上去,门前一块红毯子,旧式隔扇门,屋前一保安牵着一条狗,顿然把气氛弄得怪异。上屋顶上两边红通通的鲤鱼翘尾状,又做几只小鸟停在屋脊上,也讲究着两边对仗。初见时,觉得那东西是使人避讳的,仔细一看,不过是旧式的老屋子带些新时代的模样,可慌又可笑。

      祖父的屋子被收拾了出来,里边只有空荡荡的一张床。为了防止灵屋被破坏,众人将它怀着敬意送到了祖父的屋里,不过占地不到一米的玩意。姑姑四岁的孩子吵闹着要去碰那纸房子,因为那纸房子不仅颜色丰富,对于小孩子的形体来说,算是巨大的可以容纳的玩意。那好奇心使他止不住地要掀开门帘进来看那玩意。进来时倒是站那认真瞧着,一会儿就要伸出手指去触碰,祖母坐在床沿边,就喊“那不能动”,便把手伸出去拦住那孩子。那孩子一旦被人阻碍,总好像人家要和他玩笑似的,自己顽皮地笑着一定要挣脱开祖母的手。祖母的神经让她愿意同孩子玩耍,把手伸过去拦住他,又抬起皮包骨的瘦削鸡爪子缩紧又张开地试图呈抓捕那孩子的模样。最后直直地落在孩子脸上,“咯咯”的笑声就传了出来。他愈阻碍愈勇敢,从祖母抓不到的一侧过去,手指假装藏在纸屋里边,祖母知道那纸玩意脆弱,不肯别人多碰一点,那孩子挑战着底线。“那是你外公的房子。”说着踱起脚,“呵!别弄坏了啊!”自己心急着就要站起来。两腿无力,只好支着旁边的塑胶凳缓缓地拖着身子走到他旁边。孩子被吓到了,又是“咯咯”地笑起来,自己怕被抓到,便跑出门来。

      祖母就着那凳子坐下来。也盯着那玩意看。我进来时,祖母就开始和我说话。“丹啊......”抬起下颌指着那灵屋的隔扇门,喃喃要说话,“哦,那是门是么,那是楼上……”又瞧了瞧,“哦,还有一个人……一只狗,你爷爷到了下面不寂寞了。”她那时那么平静地说着。倒有一种伤神后的释然。

      祖母早已哭了两天了。我是从来未见过那样汲汲落泪的她。当她听到从子女口中传来的消息“没用啦.......”,她痴痴的脑子也知道人是救不活了。人在屋子里也执意要我掺着她到外头看看。一边扶着她,同时又担心她弯曲着的脚没有力气,眼神一直往腿上观察着,心里想,兴许锻炼一下是可以恢复的。走入后堂,看见祖父不知人事地躺在那里,祖母脚下就要更快地走过去唤他。还未等她喊出来,眼眶已经快要湿润起来。坐在祖父身旁,整个人慌乱不已,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我姑姑:“会不会好啊!”姑姑几个在那或许讨论着后事的需要,未听见祖母的问话,我在耳边用假装轻松的语调告诉祖母:“会好的,会好的……”不料只一会儿,祖母便像孩子似的叫起来:“哎呦……”“你们都别骗我了,不用骗我了!”泪水是终于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一颗颗地落在腿上。姑姑见状才知道母亲伤心得这样厉害,忙拿了纸给母亲擦脸。祖母是愈哭愈伤感,眼眶那一圈红得出奇,脸是青黄色的,那是第一次见祖母哭得那样失态,自己不断地揩着眼睛,生怕别人朝她对视。我试着过去期望劝慰几句,祖母只扭过头去不愿理睬我。

      众人见祖母哭得那样伤神,忙劝她回屋里去休息。她不愿意,一次次地推开大家的手。最后她们只好强制着把祖母扶起来搀到屋里。

      祖母进了屋,仍是坐在床边。她的眼皮因为哭过更是睁不开而黏在了一起。虽然看不清祖母眼睛的神态,她又把手挡在眼部不让人拿开,可她说的话让我瞬间也要哭出来了。其他人都出去了,单只我陪着祖母。祖母吐出了真心话……“偏偏我这个没用的人为什么不死,你爷爷他那么好的人,”说着自己要开始回忆祖父对她的好,“哎……我生病的时候都是只有你爷爷一个人在身边,他总是担心地到处找医生,他的腿又没用。要不是他那么担心.......我可能早就没命了!”姑姑们常以为祖母的痴呆症记不住什么,但他却能记住对祖父的感情。“我天天吃不下饭,他总是把饭端进来了又拿出去,人被折腾地来回跑。自己的腿又偏偏这样不会走路,整个是废人了。他整天给我倒尿桶,给我煮饭,我经常犯毛病,又要时不时地请医生,他没有说过一句骂我的话,那么好的人……”

      祖母又接着说下去:“以前,最开始我结婚的那个男人会打人,稍微有点事情做不好,一个米杯就砸在头上。”祖母把手指着头部“你看……这里还有以前被打的印记”。我常常听祖母说起关于他从前那位家暴的丈夫,总是说起就心痛。今天是第一次见祖母将他从前的丈夫和祖父对比,那一刻我发现我才真正了解我的亲人似的。

      人的情绪总有一股极大的感染力量,祖母一边落泪,一边谈着祖父的好,最后又那么情绪化地说了一句“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正是那一句把我略微枯萎的神经唤醒,泪水也跟着溢出来。我不知道该和祖母说什么慰藉的话,因为我也哭了出来。老人家总是脆弱的,我只好那么淘气地和祖母说“不对,要死的应该是我!”她似乎被惊了一下,“你怎么能去死,小孩子不要说那种话!”祖母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倒好像使祖母软弱的神经复原了一些。

      一年多未回到家里来,也是一年多未见到祖父,但这最后一见是人生最后一面了。

      祖父从城里医院回来的那天夜里,我跨进了这个许久未归的家。深夜里来的,村子里静悄悄的,夜灯又不明亮,想起来全是黑漆漆的,与我知道祖父噩耗的心情是一样的。祖父一路上始终保持着他睡觉时常放的姿势,将手抵在额上,那一幕让我觉得祖父好像是与平常一样睡着了似的。一路上焦急地回来了,姑姑们怕爷爷撑不过回家的路。

      回来时,我便快快地下车跑了进去。第一个方向便是往祖母的屋里过去。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祖母。那屋里祖父的一张床早已不在了,往后堂里走去,祖父的床便在那里了。我似乎是一种不适应的感觉,总觉得事情必须到那一步了。

      他们将祖父抬了进来,恰碰家里的电路出了问题,一整夜里都没有灯光,只点了几根红艳艳的蜡烛粘在桌上。蜡烛的烛火融化了边缘,烛芯慢慢地凹进去,那跳动的火光照在祖父床边的墙上,还是见祖父把手抵在额上,他们将祖父缓缓地抬到床上,火光把祖父的身影照得晃悠悠的。

      从医院里的机械式无情的恐惧感到如今家里万马齐喑的恐惧感,都不得不预示着大势已去。

      我们打算轮流看着祖父,怕祖父夜里出现什么问题。我便搬了一条祖父平日里常用的矮矮的木板凳靠在祖父床前。姑姑们示意让我不要靠那么近,我似乎又多了一重恐惧感。我移开了一些,坐了下来。眼神往家里小门口旁的蓝朦朦的窗户望过去。窗外不远处是一座村里废弃小学的大门口。里面更是黑漆漆的看不见什么,只有路灯把一点点的电线杠子照出来,那窗外的尽头好像更是死神的世界似的。我清楚记得还在上学的时候,在家里读基督的圣经,往那窗外看的时候竟看不见黑暗,而是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遥远的关于爱与美好的幻想,那时心境是这么地天差地别!

      我此刻早已忘记从前在这座乡村小屋发生的美好,代替来的是一种陌生与恐惧。祖父的噩耗带走了我对“家”的幻想。

      第二日清晨起来才发觉到一种适应。兴许是昨晚的一切都太黑了,使人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天亮了,听见从前常听的鸟儿叽喳声,一会儿又掠过那窗外另一棵树的振翅声,是一种熟悉而轻松的感受。乡里的空气仍是那么新鲜,乡里周边的树还是那么葱绿,那窗外的远山还是那么的振奋高耸,一切都那么自然顺畅,独有我的祖父倒好像没有了明天。

      那么地想着,对那窗外的一切景象更感到一种嗔怒。凭什么祖父那么好的人要承受那样死亡的苦痛,为什么窗外的那一切还那么不知所以地流淌着,这简直是一种不公!我好像觉得祖父要走了,世界应当替他悲伤,我那种不可理喻的想法滋生起来,最后只好得出结论“自然是无任何情谊的”。即使祖父在这屋里生活了半辈子,即使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熟知祖父的存在,但当他们看见一位老者孱弱的气息的时候,仍是害怕地躲开了,径直又去平常地过他们的日子去了。不应当是这样么?应当是这样,也许是我对祖父的感情不允许我看到任何对祖父的无视,多么不可理喻,多么虚假的我!

      见到床上躺着的从前庄严威势的祖父,因脑梗而歪了嘴,偏瘫地闭着眼地一晚上不停地呻吟呻吟,痛苦地一阵阵发出声来,我们估摸他一晚上都没有睡一会儿觉,心里更是怎么也看不下去。

      昨夜匆匆地躺在祖母身旁小睡了一会儿,祖父难受地喊叫声把我一次次昏睡的精神振醒,我知道那是祖父承受疼痛的呼喊,他说不出话了,脑梗使人精神混乱,只好发出那样的信号。可是我们哪个人有办法啊,要么不是守在祖父旁边担忧地看着,要么不是躺在床上更是焦虑苦恼地睡一会儿惊醒一会儿,每个人的神经都不能彻底地歇息。我已经掉过了泪水了,只剩下了疲惫,最后甚至还有一些恐惧感。我们猜不准祖父什么时候会突然走了,但知道时间一定就这么几天,那种一知半知的恐惧感在每个人身上徘徊着。

      祖父回来了两天,苦苦地喊了两天两夜,饭吃不进去,祖父的手又乱动,把那鼻孔里的输水管拔了。这下也只能给祖父的嘴里喂水类食物了。姑姑们说:“你喂得快,你来吧!”事后我为那样的事情又感到极大的愧疚,为了那一句“你喂得快”,把祖父的嘴巴不停地掰开,又不停地合上,牛奶下不去时,还要把祖父的下颌微微抬起来,祖父在我身边像一个仿佛早离去的人似的,随我摆布。为了那句夸赞,为了那点小小的成就感,我把喂奶的速度提得很快,不一会儿半碗牛奶就到祖父的肚子里。祖父的嘴里结了许多的奶痂,因为祖父的嘴是合不上了,空气不断地进去,我只觉得祖父非常地难受,怕他咳嗽时透不过气来,便用棉签试图把那奶痂弄出来。却发现那东西好像完完全全地和祖父的舌头粘在了一起。嗯,祖父要是还清醒着怎么能忍受那样的屈辱。不停地要拉裤子,不停地要换垫褥,不停地要倒尿罐,哪个父母允许自己的儿女把时间都浪费在自己这样的事情上,那该多自责与悲伤!让祖父走,许是一种成全。

    【审核人:雨祺】

        标题:曾外丹: 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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