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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拐(散文)

  • 作者:水中天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10-12 15: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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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拐名叫陈文亮,长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阔嘴大牙,剑眉倒竖。因他以前爱开玩笑,荤段子居多,口无遮拦,爱抱不平,便得个“老拐”的绰号,有人也喊他“大牙”。在我们当地,拐字含有坏的意思。比如说坏人是拐货,又矮又坏的人,便“矮,矮,矮,一肚子拐”。他是复原军人,在南海舰队当过通信兵,也当过汽车兵,退役后一直在我们设计院当司机,已退休三四年。我当面爱叫他亮哥,他则喊我阿周。我以前谎称自己在大西北当过八年工程兵,团级转业,他看我办事利索,时间观念强,走路昂首挺胸,步履整齐有力,喝酒总是一饮而尽,竟信以为真,自称小兵,每每见到我都行军礼。后来得知我在西北几年只是上大学,便笑称我是大大的伪军。尽管如此,我们见面时仍行军礼,习惯了,建军节时,微信中也互送祝愿。

      作为水利勘测设计院的技术人员,察看工程现场是必须的,出差自成常态。由于信阳市主城区在京广线上,位于整个市级行政区域的西部,而大多数县区却在东部,故而本院距部分县区距离较远,有的超过二百公里,当天出差当晚不一定回来,有时来回得好几天。以前出差时,我经常坐他的车。他话多,而我话少,一路上,总听他在不停地唠叨,有时也开开玩笑,说说黄段子。他说,不笑不热闹,否则容易打瞌睡,不安全。若有同行的年轻人,他总是叫他们要勤于学习,善于学习,办事不要拖拉,并说,你看咱院的某某,肉不拉几的,烂泥扶不上墙,人到中年,一事无成。

      设计院属于市局二级机构,免不了和局领导一起出差。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某副局长坐在老拐那车的副驾驶上,半开着窗吸烟,因为早已认识的缘故,老拐也吸,相互砍着大山。平常,老拐在车上是不吸烟的,尤其是有女人或不吸烟的,他说自己这点儿克制还是有的。那天特冷,车上没有空调,坐在后排上的两人冻得浑身冰凉,又不好意思说。老拐从后视镜上观察到了,赶紧把烟扔了,把自己这边的窗摇上了。可那副局长意犹未尽,竟然又接上了一根,靠在坐上,兀自吸着,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前面开窗,后面吹风,他根本没意识到。老拐一再提醒他灭烟关窗,他才很不情愿的做了,随即调了座椅,闭眼躺着,不再言语。到了山区,道路崎岖,车上的一个挂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副局长猛地睁开眼,指着挂件发怒,啥球玩意儿,提溜摆荡的,扰人清净!老拐回怼,你们领导上车就知道睡觉,可我们司机半秒也不能睡,这个挂件是提醒我保持清醒的,我得对车上所有人的安全负责啊。后来听这位副局长对老拐的评价就一个字,拐!并称不再坐他的车。老拐听后一笑置之。

      经常到工地,老拐见识多了,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有一次,两个同事到了工地深处,他停好车后也踱步过去,看到一处浆砌石挡墙正在施工,便指着那些人说,你这砂浆配比不对呀,并且没采用坐浆法砌筑,质量肯定没保证!有个负责人弄不清他的来路,看他板着脸,听他说得很对,以为是视察的领导或监理,便慌忙跑过来,陪着笑脸,毕恭毕敬,保证立马整改,并举一反三,杜绝此类现象再度发生。

      从表面上看,老拐气宇轩昂,确实像个领导。一次,他随陈院长到某地洽谈业务,彼此通过电话联系,但从未谋面,当他和院长同时下车后,对方领导直奔老拐,握着他的手说,欢迎陈院长莅临指导!院长站立一旁,尴尬不已。据说,从那次后,院长也很少再坐他的车。

      一天下午,快下班时,一个当副镇长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说是陪我们陈院长处理了一个水库存在的问题,刚回到市内,请大家晚上一块坐坐,地点就在设计院附近。我过去一看,除了老拐和三个同事,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同学说,这几位是水库所在地的村干部,陈院长带的人很敬业,辛苦半天了,他们特地赶到市内聊表谢意。我一头雾水,没见到陈院长呀?同学指了指老拐。老拐呲着牙,笑称自封的。我说,玩笑开过了哈,你让陈院长知道了,还以为你要篡权呢。他们这么远过来,说明对院长很尊重,今晚必须由咱们做东。大家哈哈大笑。那晚,气氛很融洽,都喝了不少酒,尽兴而归。

      以前,老拐的烟瘾很大,大板牙都熏黄了,不知何故,退休前几年竟戒烟了,而且戒得很彻底。老拐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酒量较大,七八两不在话下。听说以前开解放牌大卡车拉货时,还没有戒酒令,他中午晚上都喝酒,每次最少半斤。按他的说法,喝酒解乏,喝得越多,开车越稳当。不过,开车多年,他确实没出过任何交通事故,也许是那时路上车少的缘故,抑或他根本就没喝晕。后来开了小车,多为领导服务,每天都很辛苦,尤其是到了较偏远的县,转了一天就是三四百公里,晚上他必须喝酒,既使领导想连夜回市里,他也不买账,说是人困马乏,夜晚视线差,不能保证领导安全。知道他的作派,有些领导也就顺其自然了,因为他说的多少也有些道理。当然,如果确有急事,他会滴酒不沾的,尽心尽力完成各种任务,从未误过大事。有一次,我们有一个项目要到淮委评审,需要带上省厅刚印好尚未下发到市里的批文,我和他早上随便用了点早餐从信阳出发,到了省厅拿到批文后就是下午一点多了。老拐说,路途还很遥远,送文件要紧,午饭就不吃了,晚上多吃两口吧。就这样,我们又马不停蹄的从郑州开往安徽蚌埠,到地方天就黑了。那时,还没有高速,路况不好,我还不会开车,老拐一个人很辛苦地完成了任务,我坐车就感觉累,他却没喊累。当晚,我俩兴奋地喝了两瓶高度白酒,当然,他喝得稍多些。他酒量比我大,爱喝高度酒,说低度酒不过瘾,上头。

      老拐喝酒实在,他常说,酒品看人品。他喝酒时,滴酒不洒,快干杯时,吸出啾啾的响声,没有有些人皱眉咧嘴的痛苦表情,倒呈现出一脸的享受。有一次,本院有位同事有喜事在一家酒店请客,老拐也在场。觥筹交错,很是热闹,但有位副院长喝酒时总是将酒东撒西泼的,时而装着用餐巾纸擦嘴,将酒吐在纸上,时而装着喝牛奶,将酒吐回空奶盒里。老拐看到了,瞪眼对他说,酒品就是人品,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别喝,不能浪费酒,这酒也是人家用辛苦钱买来的,可不能像你喝公家酒那样肆意挥霍。当着众人的面,说得他满脸通红。快结束时,那位副院长背后的一个大型观赏鱼缸里的热带鱼都翻肚了,酒店服务员不愿意,要客人赔偿,最少两千元。大家感到莫名其妙,入座前还优雅地游来游去,好几个人还仔细观赏过,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老拐指着副院长说,是不是你偷偷把酒撒到鱼缸了?这事只有你能做出来,而且鱼缸离你最近。副院长说老拐污蔑他。其实,那位副院长酒量并不差,陪上级领导时能喝半斤以上,干净利索,但在同事和朋友间常常偷奸耍滑,是那种看人下菜的主,很多人不愿跟他同桌。老拐不依不饶,嚷着要调监控。不得已,副院长只好承认了,还不停地嘟囔,我没撒进去多少酒啊,这鱼真它妈的不禁折腾!老拐呀,你要恁拐干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死吗?至于有没有监控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还是请客者赔偿的。老拐自称眼里揉不得沙子,后来硬逼着副院长掏出了一半,说是让他长长记性。

      在我的印象中,老拐喝酒从未醉过,爱喝酒但不酗酒,尤其是临近退休时,每次喝酒都严格控制在四两以内。按他的说法,人这一辈子喝酒是有定数的,天王老子劝也不再超量。他说,自己不是当年的伍子胥了,快退休了,咱不巴结领导,也不小瞧自己,不再逞能,养好身体,做到知足常乐,别给家人添麻烦。

      单位司机有一二十个,就数老拐年长,他经常提醒他们各种注意事项,包括保险、维修、应急情况处理等等。各类车辆属办公室管理,办公室主任曾多次向院领导提议让他当小车班长,不仅可以提高他的待遇,还能增加他的责任心和荣誉感,但院长一直没同意,说他口碑不好,难以服众。老拐并不在意,仍一如既往地关心和指导者司机们的工作,他们也经常向他请教各种问题,无形之间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他说,工作就得凭良心,不然对不起自己的那份工资,更对不起本单位。

      单位人多,婚丧嫁娶之事,自然也多。不用通知,逢事老拐必去热心帮忙。尤其是对那些外地同事,他更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尽量减少他们的后顾之忧。因而,他在群众中有较高的威信。他也知道自己得罪过不少人,尤其是领导,落得个老拐的绰号,并不介意,并说,人生在世,哪有完人呢,我是修心不修口,总比那些阴险狡诈的人活得心安多了。要说拐,他们才是真正的拐,尤其是那些损人利己、坑害社会的人。好在国家一直正在拍蝇打虎,我相信,人间善恶自舒张。

      或许是生活富足的缘故,几年前很多地方时兴修家谱,寻根问祖,老拐也非常热心地参与其中。几次坐他的车,他就会讲起近期的所作所为,说他终于找到了它的根在江西。史料记载,江西省德安县车桥镇义门村陈姓一族,从唐开元十九年(731年)陈旺移家于车桥开始,到北宋嘉祐七年(1062年)义门陈氏奉旨分家,历经332年、15代不分家、高峰时期人数多达3900多口。唐中和四年(884年)唐僖宗首旌“义门陈氏”,后又屡朝旌表,欧阳修、苏轼、黄庭坚、朱熹等名儒也大加褒赞,“义门陈”遂名传天下。他说,中华义门陈联谊总会还精心策划了《天下第一庄》影视剧的拍摄,他还被推选为河南和湖北地方分会的副会长,亲自到过江西祭祖活动。我看了他代表分会的讲话视频,颇有些领导派头。他说,参加这些活动,可弘扬孝道,传承优秀文化,增加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尽管很多方面是自费的,但也心甘情愿。有一次,我看到车上有很多本《中华义门陈》杂志,便问他是不是有人定的?他说,这是他自费定的,抽空就分发给有一定威望的宗亲,让他们多了解相关动态。据他说,尽管自己的工资不高,但他每年参与分会活动的自费金额还很可观,权当积德行善了。

      退休后,老拐似乎更忙了。尤其是在疫情期间,他每天穿着红马甲、戴着红帽子、戴着口罩做义工,不停地奔波在大街小巷或车站里。他说,我曾经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尽管早已退伍,也退休了,但退伍不褪色,退休不退志,我要努力守护好这片美丽的家园。我虽然不是党员,但我也要像那些优秀的人员看齐,尽力发挥余热。

      疫情过后,老拐又到了爱心粥屋当志愿者。每天早上四点到粥屋熬粥、蒸馒头等等,忙得不可开交。我没到过现场,但通过抖音可看到他挥铲搅粥的身影,依然穿着红马甲、戴着红帽子、戴着口罩,尽管雾汽蒸腾,我还是在忙碌的人群里一眼认出了他。打听后方知是他带人发起的,起初是给环卫工人提供免费早餐,后来也扩大到附近市民,尤其是老人。一些同事很感动,就通过老拐的微信捐款,用来买米买面,以示支持。我也聊表寸心,不久竟收到老拐发来的捐赠证书,搞得一本正经的,让人惭愧。

      自老拐退休后,我们很少见面,有时偶尔在街上碰到,他也是举手示意,匆匆而过,看来他真的很忙。但我每次发朋友圈,往往第一个点赞的却是他,让我很感动,说明他一直还在关注我。尽管有时候发出是我的文章,或许他并不感兴趣,但他看了题目后也立马点赞。他是否完整地看过一篇,不得而知,或许他闲暇时看过。我也很关注他的抖音,他发的内容多是自己当志愿者忙碌的场景,包括熬粥、到养老院给老人理发等等,也经常发一些照顾自己九十多岁老母亲的视频,场面充满了温馨。

      昨天,我正在办公室专心地审阅一大摞图纸,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我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叫他进来,来人一进门,迅速立正,啪地给我敬了个军礼,我赶紧站起来也回了个军礼。

      原来是老拐!

      让座,倒茶,互道好久不见。我问他有何贵干,他笑称没事,想老伙计们了,过来看看而已。没聊几句,他的手机陡地响了,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铃声如炸雷,吓我一跳,估计几层楼的人都听得见。我记得他以前的手机铃声是冲锋号,也是让人一惊一乍的。我忽然明白,在那些嘈杂的志愿者工作环境中,声音小了难以听见。接了电话,他又匆忙道别,说志愿者又有新的活动,他不能迟到。我笑着说,你真是越来越忙,来去匆匆。我抽空写写你,名字就叫《老拐》,咋样?

      他笑道,随便!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有啥可写的呢?要写也行,可别把我写得太拐了哈,我多少还要点儿脸面呢。回见!一边说,一边摆摆手,径自走了。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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