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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散文)

  • 作者:云映晓山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10-12 00:4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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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简陋的校舍、快乐的生活

      我的家乡位于落后的大西北的浅山区,我们的村庄呈簸箕状,三面群山环绕,翻过山仍是山,西边呈一个宽阔的开口,外接大川,地势由东向西倾斜。会看地理的人说,我们的村子出人才,但笼不住人才,小时不懂,但现在想来,我们乡村,甚至整个西北,何尝不是这样。

      我小学就读于村小,那时叫民办小学,学校的老师全部是本村的社请教师。他们没有工资,由村里发工分。包产到户后工资是5元,后来涨到28元,基本上是正式老师的8到10分之一。正是这群社请老师,支撑了农村教育的半壁江山,坚持了半个世纪!现在回忆那些年的人和事,还历历在目。

      所谓学校,原先是社上的庙,到我读书时,已经大有改观,建成了土块房。后来听当时任校长的说,当时是动员全村社员出义务工,各社分担木料,大都是农民砍了自家的树木,粗树身改成木板做门框、窗框,稍粗些的当檩条,细的当椽。那教室,明瓦天棚,外面下雨,里面滴水,但夏可以遮阳,冬可以避风,没有门,暖和时敞着,冬天就用破布做成门帘。上课时,一边听老师讲解,一边听麻雀唱歌。用的课本是老师自己印的,作业本是麻纸订的,反里反面写。课桌是一张木板,两边用土块支起,不到两米长的一张桌子挤着五六个孩子,凳子是学生自己从家里拿的。有的是半截木桩,有的是马轧,形形色色,样式各异,没有带坐具的学生,只有站着听课。黑板是在土墙上用黑墨涂一块,粉笔就地取材,山上的白土块正合适。上课敲的钟是半截钢轨,据说是我父亲弄来的,挂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铃声,急促的“铛铛铛,铛铛铛”,是集合,“铛铛、铛,铛铛、铛”是上课,舒缓的“铛,铛,铛”是下课和放学,学生听得明白,小鸟和动物也分得清楚。

      学校真正是开放式办学,校园无校墙,从教室出来就是一块空地,是我们的操场,有一个简易的篮球架,旁边是土块做的乒乓球案子,篮球、乒乓球拍子都是自制的。这操场,还是我们的“练字本”,生字学完了,老师把我们从教室里赶出来,我们整齐地蹲在地上,拿根柳枝在地上写字,一行五字,边写边退,写完后让小组长检查,老师抽考,合格了,就可以去玩了。现在想来,教师是面对面批改,学会就去自由活动,算是教师的奖励吧。那时奖惩分明,作业当堂完成,没有家庭作业,寓教于乐。操场,还是农闲村民们聚会的场所,三五一群,家长里短,红白喜事,都在这里进行。没有围墙,方便进出,邮局的信件,在这里转发,不识字的家属,来这里请求老师读信、写信,邻里有了矛盾、纠纷,来学校寻求调节……

      最高兴上的是体育课,几个班的同学一起上,先集中起来进行热身,从操场出发奔向小山岗最高点,返回操场后自行活动,平时体育课和课外活动连在一起,一天的活动超过一小时。

      就是这简陋的学校和土生土长的老师,培养了一批以一批的大学生。我们小山村是远近闻名的状元村,总人口不到800人的村子,考出去的学生不下150人,几乎家家都有。现在学校有了宽敞的校舍,有了多媒体设备,教师也是有资格的正规军,可遗憾的是,随着城镇化步伐的加快,大量农民涌进了县城,学生越来越少。

      

      二、有理无理三教鞭(记威严的老校长张景仰先生)

      七岁那年,我和堂弟去上学,我们的老师怎么这么!好熟悉啊,他不是我们队上的饲养员吗?记得队里的牲畜圈是我们毛孩子的乐园,他是那儿的主人,常常哄着让我们给大牲畜刷毛,刷干净后奖励我们的是铡成一段段的高粱杆,那高粱杆嚼起来水分很多,甜甜的,是我们最喜欢的零食。他心情好的时候,还喜欢给我们讲故事,张飞、李逵、孙悟空就是从他那儿听到的。

      后来才知道,他是我村出去的公家人,后来犯了错误又下放回来当了农民,可不会种庄稼,就当饲养员,读过几年高小,刚好那年学校开齐了五个年级,以前是三个年级,三年级后大多辍学了,还要上学的,就得到镇上去。因为村里缺老师,他又是个文化人,所以就成了我们的老师。

      真是有缘,我的学习生涯,他的教师生涯,就这样一起开始了。

      张老师教学十分认真。那时老师都有一条教鞭,用直直的手指般粗的荆条做成,一米多长,大头的一端钻个孔,用绳子做个环,不用时挂在黑板旁。教鞭有两个作用:一是指示和提醒作用。当教学时,老师用它指着黑板,划着笔顺,数着声调,我还记得,张老师教生字时,教鞭指到那,我们就跟读到那,很象指挥家的指挥棒…….当学生注意力不集中时,用教鞭狠狠地敲敲黑板或轻轻地敲敲学生的身体,提醒我们集中注意力;二是惩戒作用,当学生没有完成任务或者犯了错误时,教鞭就会落到他们手掌上。

      张老师有句口头禅,“有理无理三教鞭”,就是学生犯了错误布置的任务没有完成时,不问原因,先给他们手心三教鞭,再让你陈述原因,这三教鞭,你得主动去领受,远远地伸开手掌,手心向上,教鞭落下时,一动不动,如果你敢躲避,就不止三教鞭了,老师会将你的手心握住教鞭也会加狠。张老师也因材施教,智力好的,一道题做错,是五教鞭,智力差的是一教鞭,学生上去领作业本时看到作业本上的“X”,会乖乖伸出手心。学生受了惩罚,绝不敢向家长说,不然又是一场“有理无理”不得辩论的惩罚。村里六七八九十年代的孩子,几乎都受过张老师教鞭的教诲,可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张老师从没受过投诉或家长的不满。

      那时我虽然调皮,可学习比较好,还喜欢助人为乐,鬼点子多,几乎没挨过教鞭的惩戒。那时我们喜欢做一个恶作剧,就是快上课时,赶紧进教室,将门虚掩,把黑板擦小心地放在门上,谁一推门,黑板擦就应声而落,敲在进门人的头上,我们常用这个办法“处罚”最后进教室的同学,美其名曰“安瞎瞎”,赢得同学们欢快的笑声。那次这个“美差”点让我捡到了,并且我用一个谎言将同桌骗开,他肯定是最后进教室门的,于是我扫了满满一捧粉笔灰,细心地堆在黑板檫上,待其它同学都来之后,轻轻地闭上门,再认真地算好同桌进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放好黑板擦,当我做好了一切工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在座位上兴奋地等待那个可怜虫的到来。上课铃响了,“瞎瞎”还没出现。我如坐针毡,忐忑不安,可别让老师先进来。这时可怜虫变成了我,正在我心神不定、不知所措时,门开了,黑板檫也应声而落,目标也击得很准,当看到帽子上满是粉笔灰的张老师时,我眼前一黑,脑子一片空白……当然,手心的三教鞭是不可少的,但我没觉得疼,当惩罚过后,我是那样的舒畅……

      记得安四因受的处罚较多,对教鞭怀恨在心,一天,终于忍无可忍,偷偷地将教鞭弄折丢了,张老师上课来时没了指挥棒,竟手足无措,不知怎么上课了。张老师问,谁能给咱们做个新教鞭?在班上最不被重视张二妮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张二妮瘦瘦的、矮矮的,梳着一双黄黄的小辫了,学习总在倒数,别的孩子玩的时候,她老躲在角落里当观众,一天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影子,在班上,几乎听不到她说话。张老师用不放心的眼光看着她,但因为再没有人自告奋勇,也就答应了。第二天,讲桌上放了一根教鞭,粗细均匀,通身圆润,看来经过细心打磨过,大头的圆孔上挂着金黄的穗子(据说穗子是她自己用毛线编的),张老师少有地当众表扬了她,夸她手巧。也不知为何,这根教鞭它的惩戒作用就很少用了,使用寿命更长了,直到小学毕业,再没换过教鞭,只是换过好几次穗子。

      张老师还有一句口头禅,“考试一定不能怯场,我怯场了,就没考好。”每当学生要考试,他就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教育学生们要沉着冷静,要认真审题,细心答卷,更不能怯场。他举例说自己参加考试时,因为怯场,初中没有考上,只读了晚小,参加了几次转正考试,因为怯场,没能发挥出水平,到如今还没转正……那时觉得张老师如同祥林嫂一般啰嗦,现在对那时的想法感到自责后悔。

      后来,张老师成了这儿的校长,正是因为他工作一丝不苟,认真负责,兢兢业业,一所民办小学的教学成绩在我镇一跃超过了公办学校,外村的村民慕名而来,舍近求远,将子女送来,一个人口总数不到八百人的小村子,学校里学生空前高涨,达到三百多人,迎来了小山村小的全盛时期,他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老校长”,这个称号陪伴了他的后半生。

      可张校长命运多舛,年轻时因莫须有的罪名,丢了公家饭,从教近三十年也没能转正。1995年之后,每年都组织考试录取一部分社请老师转为有编制的正式老师,可张老师次次因为数学成绩低而落选,根据国家政策,1984年9月前在岗的民办老师,2009年时全部录用为正式教师,解决编制问题。可张校长2008年5月年满60岁,退休了。当时已经有了消息,好多人劝张老师隐瞒一下,将档案年龄改小,就转正了,可固执的张老师说:“我一辈子没做过弄虚作假的事,绝不改!何况社请教师退休了,公家也给退休费,家里还有两亩地!”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退休后,他也务过一段时间的农,高度近视的他,犁地时看不到地头,常常吆喝住了老牛,跑到前边看是不是到头了,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这地有多长,能走多少步,他一边扶犁,一边数步。别人犁地时,指挥牛得心应手,就如同老师要求学生,可一到张老师手里,牛就不听使唤了,满地跑,张老师就自我解嘲地说:“到底是牲畜,不象我教育的娃娃那样听话。”他犁的地,常常上面杂草丛生,没有犁熟,别人一天犁的,他需两天,他摞的麦垛,碾的时候常常进了水,媳妇子看不下去,自己学着做,竟然做的比他还好。

      他在家中的地位也渐渐低了,他碰到同事就说:“校长好当,家长难当,那时三四百人,我指到西,没有一个往东的,现在三四个人的家,我说往西,没有一个听话的,不是东,就是北,家长难当啊!”一句话,道出了他多少的心酸。一位当包工头的学生偶然见到了落魄的老师,便请他在工地上看材料,一是帮助他,二是让他看材料,放心!恬好当时教育局改建,张老师去那儿值班,教育局的好多干部认识他,和他关系都不错,几乎天天有人请他吃饭,当时的教育局长肯定他当校长的成绩,尊重他的为人,常和他聊天,工程建完时还送给他几瓶好酒、几条好烟,留他在教育局当门卫,因为他学生的挽留,这事没成。他的学生回乡就说张校长在教育局如何吃得开,这段经历也成了张老师阿Q的一个材料。记得那年去张老师家,还喝过局长送的酒,吃过局长送的烟,这烟酒也不知张老师招呼了多少人,很多年过去了,酒瓶一直摆在他家的桌子上。

      晚年的张老师有一个爱好,就是喝酒。乡邻们的红白喜事,张老师是坐上客;每逢谁家有宴请,张老师都是贵宾。几乎家家的掌柜,都是他的学生,有的家庭,甚至两三代。如果有酒,他都是敬的对象。而张老师十分讲义气,来者不拒,因此,每酒必醉。他醉了,不发酒疯,只是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尽,回忆当年当校长时的英雄气慨,叱咤风云。回忆教出的那个学生,有多出息,对他是何等的尊敬,回忆起来没完没了,不分对象。我就经历过一次。那年给我爷祝寿,也请他来当贵宾。他是第一个来的,喝了一天,午夜时时还缠着我们兄弟几个唠叨,重复来重复去就那么几件事,陪不过他,我们就安排他和我们一炕睡了,两三点时,我渴醒了,起来喝水,发现他还在说个不休,竟没有发现我们几个都睡了两三个小时。还有几个传闻,说他去作客,喝高了,往家走的路上,在树底下小便,结果靠住小树,用裤带将自己和小树系在了一起,路过的人碰到,清楚地听到他在说:“表弟,不要扶了,我没醉,清楚得很。”路人观察了好一会,发现他确实醉了,就护送回家。还有一次,他喝多了,回家到门口,一股酒涌上来,吐了一地,人也倒在了地上,他家的大黄狗过来,舔了他的呕吐物,也醉倒在一旁,半夜寒风一吹,感觉冷了的他,顺势搂住了狗肚子,摸着大黄狗的身子,还自言自语地说:“表弟,你也喝多了,不过你预事宽展,才刚立秋,就穿上了皮衣,戴上了暖帽子。”后来,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酒场结束时,一定会派个清醒的护送回家,我就当这个“护醉汉使者”好几次。可护送麻烦,送到家,师母的脸色更难看,慢慢地和他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了,庄里的红白喜事,都躲着他,就是遇见了,也只是应付几句,不肯同他多喝酒,主人也另设一席,让他慢慢品,然后哄着护送回家。

      英雄访好汉,大浪淘沙,慢慢地,他的酒友仅仅只有他表弟一人了。他的表弟叫安吉祥,是我们村的老书记,小他一个月,俩人是同年从不同岗位上退休的。哥俩命运相似,性格相投,年青时是革命伙伴,老年就成了亲密无间的酒友,经常一起谈天说地,切磋拳技,哥俩晚年一起喝酒的场面,成了那几年我们村的一景。俩人一喝,就吹开了,一个说,弄死你的命,不费尽;一个说,那当呢,看最后谁弄死谁;一个说,那咱们就要给子女们说清楚,喝死了,不能追究你们表爸的责任;一个说,那当然,君子协定……这样喝了两三年,一个暖冬的下午,表兄家杀了年猪,约表弟来家较量,啃过猪骨头,话还没说过瘾,酒还没喝二两,表弟发现表兄与平常不一样,眼睛耷拉着,互相调侃时吐字不清,嘴角还有口水往下滴,连忙叫过来收拾下酒菜的表嫂,自己匆匆地往外走,路上碰到人时,还说,表兄喝酒就是不如自己。到村部,通知了村医,让他去看看,就灰头土脸地回家了。张老师也再没缓过来,只是后来听说,张老师最后一句话是:我的酒量真不如表兄,勇儿,我的死与你表爸无关(勇儿是他的儿子)。安支书不知是难过,还是羞愧,葬礼上没有他的身影,只是托儿子送来一幅挽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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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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