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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书(散文)

  • 作者:李旭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10-12 15:2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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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年人阅读史书,往往勾起回忆,而年轻人阅读史书,则会昭示未来。最近翻阅袁枚的《小仓山房诗文集》,就被《黄生借书说》勾起了不少关于借书的回忆。

      这篇文章开篇就说:“书,非借不能读也。”接着说,余幼好书,家贫难致。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其切如是。袁枚这借书的遭遇,很是令人唏嘘不已。袁枚也是穷苦出身,买不起书,想到富贵而有书的张姓人家去借,结果碰了壁,回到家里连做梦都忘不了。袁枚借书不得,反而生出了一番感慨:“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富贵人家的书堆满了屋子,但又有几个人去读?富贵有书无人读,这就是产生纨绔的家庭环境。

      我也是有过借书遭遇的人,年轻时借书的往事难以回首,但又充满温馨,那希望书籍滋润的心灵是那样的单纯,那样的励志,那样的渴望。现在思想起来,却感到不是滋味,生长在贫困山区农村里的孩子,尽然是那样的可怜和令人同情。但在一些有固定收入,且收入不菲,诸如当时吃官饭的人的眼里,这“不是滋味”就是一种矫情,你就是农村穷人家的坯子,还想超越么!不允许农民超越,理论上叫“重农”,在中国是有着几千年历史传承的。

      我上初中的时候,全村人除了孩子们的课本外,很少有其它书籍。原因很简单,就是贫困。那时人们能把孩子送到学校,给孩子买上课本、纸张、铅笔、橡皮就很不错了,绝不会再有闲钱去给孩子买“闲书”。在村子里最流行的是一二毛钱,甚至几分钱一本的小人书,大家互相交换着阅读,从中获得一点少的不能再少的精神营养,已经很是满足了。至今我还存着几本,如《董存瑞》《我的大学》《南征北战》等,顺手翻翻,每一本都有袁枚一样的慨叹。如此环境,怎能铸造出超越的“坯子”来。

      越是贫乏的,就越是向往。买不起书籍,便希望通过借阅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和求知欲望,借书,就成了花季少年时的追逐。有的年龄大一点的小伙子,还把借书当作讨好姑娘的手段。当年能够看到的一些大部头的小说,大多数都是学校里同学们的相互交换,主要来自学校小小的图书室和老师们的私藏,诸如鲁迅、高尔基、奥斯托洛夫斯基以及浩然、曲波、李英儒、罗广斌、冯志等作家的作品。这些作者的作品应该说都是纯政治文学,共同特点是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英雄人物的风貌展现。浩然《金光大道》里的主人公叫高大泉,后来被人在评论时改称“高大全”,变成了那个时代文学人物刻画“三突出原则”的代名词,也是语文老师每上作文课必然提及的范例。现在能够读到的中外文学名著、历史典籍,在那个时候不用说读,连听说都没有。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村里一个在县城读书的学生在假期带回来一本《青春之歌》,人们私下里议论,说这本书里边有找对象的事,是被批判过的,不能公开阅读。不过批判归批判,书应该是好看的,特别是找对象的情节更能让一个青春勃发的少年心旌摇动,那段时间,这本书让我整晚的睡不着觉。

      有一天我来到这个学生家里,希望借书看看。他家养着两条黄狗,应该是母子俩,特别厉害,白天拴着,晚上就放开。我刚走到木栅栏们前,那两条狗就狂吠起来,牵动得拴狗的铁链条“铮铮”作响。听见狗叫,那个学生出来了,听说我要借书,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书已经被人借走了,今天晚上才能送回来。还说这本书是禁书,不能随便外借,如果让特派员(当时派驻农村的警察)逮住了,会坐大狱的,所以不能白看。要想看,拿五毛钱来,没有钱五个鸡蛋也行。这给我出了极大的难题。钱我是没有的,我知道家里母亲存着几颗鸡蛋,倒是可以考虑,但五颗这样的数量是想都不敢想的,为了看一本闲书,“偷”家里五颗鸡蛋,被父母发现,我的腿一定会被打断。我和他讨价还价,最后确定,两颗鸡蛋,但只能看一天。当天晚上拿书,第二天晚上必须给他送回去。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明亮,在雪地的映衬下,和白天差不多。天气干冷干冷的,没有一丝风,大约在零下20多度。我手里攥着两个鸡蛋,再次来到这个学生家,希望快点把这本书借来。来到他家门口,两只狗就冲了出来,爬到木栅栏门上,龇牙咧嘴地对着我咆哮。学生的父亲出来了,听说我要找他儿子,他说儿子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我估计他是去要书去了,便在街门口等他。直等到我的脚和脸都冻麻木了人还没见回来。我感到十分沮丧,正准备返回时,就见这个学生“嘎吱嘎吱”踩着雪走了过来,腋下夹着一本书。我的沮丧顿时烟消云散,把两个鸡蛋递给他,接过书来,迅速回到了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便和书中的林道静、卢嘉川、于永泽等青年学生聚集到了一起,和他们商量着一起游行,一起散传单,一起入党,当然更与他们一起分享爱情的甜蜜与苦涩,竟然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亮的。

      我是按时把书还回去的,还书之后才发现,取书那天晚上,在街上站的时间太长,两只脚和耳朵都冻伤了,特别是耳朵,因为没有及时用雪搓,第二天便起了水泡。父亲发现后,用干西瓜皮熬水,为我擦洗冻伤的部位,心疼地说:“这几天千万别出门了,再着了冻,可就要年年犯病了……”

      两个鸡蛋换来阅读一天的一本书,比袁枚幸运不少,因为袁枚没有借到,我最终还是借到了。不知袁枚当时和张姓人家借阅的是什么样的书,肯定不是《三国演义》《水浒传》一类,因为袁枚22岁那年,先夺举人头衔,后摘进士桂冠,一年连中两元,这在中国科举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可见他对“三坟五典”的精进和仔细,我推想,他一定想借的是科考必须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书。

      遗憾的是,我借的不但不是《四书》《五经》一类,连袁枚不屑一顾的《三国》《水浒》都不是,而是一部现代体的小说,既不是坟典,也不是名著,虽然借来了,但依旧是贫困的阅读和阅读的贫困,付出的却是母亲千辛万苦在冬天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两颗鸡蛋,并且还是“偷”出来的。今天看来,那阅读似和不阅读没有多少差别。

      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就是今天人们所说“买书不如借书”的滥觞。后来我还是买了一本《青春之歌》,但再也没有看过,一直压在一堆旧书里,这次要写这篇文章,才想了起来,翻了半天,终于翻了出来,不过已是发黄,书根、书顶积了厚厚的灰尘。应验了袁枚“素蟫灰丝时蒙卷轴”的说法,不由自主地哑然失笑,220多年前袁枚的小文,似乎就是为今天写就的。

      那时的老师也经常借书给我们看。特别是教我语文的王振天老师,不但借书给学生,有时候还讲一些借书看的道理。“买书不如借书,借书不如抄书”就是王老师第一个传授给我的。王老师教语文,所有古文和一些当代、现代经典散文除了要求背诵外,还要让抄写下来。同学们大多有意见,背后认为王老师是个年轻的老学究,故意刁难学生。王老师知道了学生们的想法,在一次课堂上,讲了一番“买书不如借书,借书不如抄书”的道理。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这观点原来来自清代的大文学家袁枚,王老师只是一个传承人,是一座传统文化和学生之间的桥梁,王老师用他的肩膀做桥墩,托负着学生,从历史的桥梁中走过,又漫步迈向未来。听了王老师的讲解,我对借阅《青春之歌》的经历不但没有感到委屈,反而觉得自己还挺有追求,是契合“买书不如借书”思想的。

      今天再读袁枚的《黄生借书说》不但勾起了很多回忆,而且感到非常亲切,文章朴实无华,道尽了借书的冷暖,也展示了微妙的人际关系,当然最大的感慨还是“开卷有益”。令人回味的是,今天阅读的《小仓山房诗文集》不是借来的,是最近才买来的,不是否定“买书不如借书”,而是抱着一个新的心思:不再给别人添麻烦,自己的书自己看着方便,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不用再担心黄狗的咆哮和耳朵的被冻坏。

      

      2024.10.3

      
    【审核人:站长】

        标题:借书(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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