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人还在床上,窗外的鸟儿就已经热闹起来,它们叫得欢快极了,一会儿变换一种腔调。人在穿衣的时候,听见它们在叫,人在池塘边洗刷的时候,听见它们在叫,人在吃饭的时候,听见它们在叫,人在田间劳作的时候,也听见它们在叫……
那时候,村庄里树木繁茂,房前屋后都被绿树掩映环抱,密密匝匝的枝叶间,成了鸟儿觅食、休憩的乐园;广阔的田野,更是鸟儿的天堂,在那里,有数不清的庄稼,有数不清的虫子美味,当然,还有数不清的鸟儿。人走到原野里去,随便站在哪里,你根本不用移动脚步,左顾有鸟儿,右盼还是有鸟儿。布谷鸟、鹭鸶、乌鸦……到处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
很多时候,我和童年伙伴在田埂上或塘堤边砍柴、割猪草,累了便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发呆。偶有一群大雁飞过,扑扇着灵动的翅膀,掠过玛瑙般清凌凌的天空,它们就像飞行表演一样,变换着“一”字和“人”字阵势,煞是好看,不时地发出“嘎——嘎——”的叫声,我们振臂高呼,长空中萦纡着清脆稚嫩的童音。
进入十一月,大雁的队伍越来越多,每天少则几拨,多则几十拨地从村庄上空飞过。经常一队飞远了,变成了小黑点,后边的一队又跟了上来。偶尔,在我们头顶,一左一右同时有两队飞过。有时我们并没有留神大雁,而是大雁在头顶不停地“嘎——嘎——”鸣叫飞过,声声作歌,提示我们往天上瞅。
喜鹊,永远是人们喜爱的鸟儿,它们站在田野里,坐在树枝上,一副粗喉咙大嗓门,泼辣却热乎,又如慈祥的邻家大婶,声音清脆、悠扬、高亢。大凡有什么好事,人们总喜欢往它们身上靠。打开窗户,听到喜鹊清亮的鸣声,就好像迎接传递喜讯的信使,逢人便说:“喜鹊叫得这么欢,又会有什么喜事、好事来了?”送走了喜鹊,这一天的心情都好极了。
我也是喜欢喜鹊的,不仅仅是因为它们被认为是吉兆的象征,更看重的是它们的坚守。喜鹊并不像其他鸟儿,刚入秋,天还未冷,就逃之夭夭,飞往他乡另谋生路去了,它们不畏冬的严寒,即使大雪纷飞,即使北风怒号,它们也会坚守家园,维护自己的村落。下雪的日子,我时常看到喜鹊在田野里一蹦一跳,不时用尖尖的喙,在雪地里啄来啄去,偶尔仰起头,吞下庄稼人遗落的谷粒或者是冬眠的小虫子。它们有时成群地站在田野里,无所顾及地挪动着身姿,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偶尔,它们会停止闹腾,蹲在地上或坐在枝桠上,静静地沐浴着并不怎么温暖的阳光。
小时候,让我最为惊叹的鸟非啄木鸟莫属,它们长得端庄秀丽,色彩斑斓,尾翎漂亮,就像戏曲中的青衣。啄木鸟以树为家,勤敏地干着“森林医生”的事业,急切地穿行在树林间,不辞辛劳地为树木进行免费医疗。它们像是一个个深谙“望闻问切”之道的老中医,用坚硬的喙敲开病树的皮,啄出害虫,为树木消除病患。它们也有悟空一样的火眼金睛,无论害虫藏于茂密的树叶、枝桠间,还是深居在树木的五脏六腑内,啄木鸟都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哪怕害虫戴着礼帽墨镜,穿着与树叶、树枝颜色一模一样的裙装,啄木鸟皆可甄别真伪,洞悉良莠,让害虫在它们面前原形毕露。
啄木鸟为树捉虫,也把家安在树上。但它们只在枯木上啄洞筑巢,养育自己的子女,从不伤害活着的树木。看来,它们不仅是树的医生,还是护树的天使。有时候,我会把装满猪草的竹篮子撂在脚边,看风吹翻啄木鸟的羽毛,看它们站在树上互相捉着伴侣的小翅膀或小脖子,或是欣赏它们从酸枣树上飞到那棵香椿树上的速度与姿势,听它们叽叽的清鸣,心里都会增添小小的欢喜。
当然,让我最为震撼的还是傍晚的时候,鸟儿到坟山塘中的孤岛上过夜的情景。那灵动的鸟儿,一批接一批,什么麻雀啊,八哥啊,斑鸠啊,成十上百地飞向那片绿意盎然的丛林,那百翼舒展、铺天盖地的盛大场面,让人叹为观止。归巢的鸟雀们一旦落下,就闹腾起来,有相互亲昵的,有相互追逐的,有相互戏闹的;有的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有的从一个枝头蹦到另一个枝头,由于数量众多,整个岛上的林梢都在晃动,似波涛起伏。
鸟儿于家园重逢,相互交头接耳,彼此分享着一天中的快乐见闻,喋喋不休地述说着各自遭遇的喜怒哀乐,唠嗑着各自的爱恨情仇。于是,它们在丛林里上演了一场和谐的晚暮之歌,给这片沉静于坟山塘中的小岛,注入了生机和活力,也给整个村庄增添了许多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