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O年秋天,我们怀揣少年的梦想,带着征服性的自信,满怀对名校的向往,来到省重点中学——南县一中。
那年,我们十六岁。
走进学校,先看见校园里一排排槐树,在九月的暑气里,满树黄花,一片斑斓。蝉,还在树上鸣叫。
进入教室,语文老师迈着八字步,慢悠悠地念叨。解码古诗文时,他晃着脑袋,就像古时候的书院山长。他谈做人的道理,因为,那是个有“理想”的时代。教室的墙上满是名人的提醒、勉励、期许。作文课,常常碰到的题目是:我的理想。我以我行报祖国。最可爱的人……
政治教师满怀自信地为我们讲述一个又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团结起来,振兴中华。从我做起,从小事做起,从现在做起。向上的通道,对所有人打开,底层可以逆袭,放牛蛙也有春天,牙医也能成为大师,理想和才华是你们的登云梯……
学校外面有荷塘,塘里水清如许,立足岸边,低头便可见透明的细虾和黑油油的稚鱼在水里游走,荷花的香甜气息混在空气里,让我们充满莫名的幸福;羽毛艳丽的大鸟在蓊郁的树丛里忽隐忽现,发出年轻而神秘的叫声;柳絮黏在头发里,带着一身泥土气,我们手里拿着书,嘴里嘟哝着“A long, long time from now”或“知乎者也”……
那些年,我们天天总结中心思想,分析段落大意,做着高深莫测的数理化习题。有时为一道数学题争得面红耳赤,有时为一篇奇妙美文神采飞扬。面对书山题海,我们也常感紧张压抑,然而,紧张过后是振作精神向前冲的勇气与力量。
从早到晚,我们听到的都是《团结就是力量》《学习雷锋好榜样》等积极健康、催人泪下的歌曲。我们坚信“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整日用“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天生我材必有用”来鼓励自己安慰别人。
几年苦读,我们弄懂了元素周期律,学会了辩证唯物主义,明白了牛顿万有引力定律,营造出校园的蓬勃生机。
伴随着苦读的日日夜夜,我们开始经历成长的烦恼,应对考试的压力,走过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共同度过人生中那段最清贫、最单纯的青春年华,留下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那年高考,像一把种子,在七月里抛撒,于肥沃抑或贫瘠的土壤,各自都忙着扎根,各自在不同的舞台上演绎各自独特的人生,成败荣辱、沉浮冷暖、悲欢离合磨砺了我们曾经的狂妄不羁,成熟了曾经的懵懂无知,让我们有了更加丰富的人生色彩,让我们有了更加沉稳的人生态度。
后来,忙完了结婚生子,忙完了蜗居。我们决定一同回母校走走。
阔别多年的同学,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有才华横溢事业有成的,有投资有方商海弄潮的,也有固守田园风光难舍故乡的……哪怕是相互之间曾经有些磕磕绊绊,重聚在曾经的校园里,竟毫无陌生和尴尬的感觉,可以不拘小节,可以直呼对方的外号或口无遮拦地问:“贺绍军,你还能认出我来吗?”“吴坚,你烧成灰,看我能不能把你认出来?”“刘喜元,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声声呼唤依然亲切,一张张笑脸恍如从前。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看到这久违的面孔,我们便立即卸掉头上的面具,抛开一切烦恼和压力,或二人世界或公开透明,从上学时的秘闻趣事,到男生女生的花絮,从高考前的痛苦迷茫,到上大学时的豪情万丈,从曾经的积极上进,到如今的甘于平庸,从无拘无束的倾诉,到自由自在的感慨,重新体味那久违的自由与欢畅……
石喜红神彩飞扬地忆起那个上课从不打开课本,却口若悬河的历史老师。
高国祥说他当年做几何作业,没有空间立体旋转的慨念,面对那光怪陆离的几何图形,咋个都弄不懂。
熊志平谈起当年的“班花”媛媛,美丽如游云浮雨,说话柔声细语,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是他少年情感境界里最理想的爱人,每次与她打招呼,他都要先深呼吸一下,看她一眼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如今的她依旧迷人,依旧风韵焯人,不愧“班花”的称号。
我,默默地听,悠悠地行,想起自己的初恋杰妹,那时的她,单纯的都不敢去怀念,我曾因她而辗转反侧,也曾因她而心絮飞扬,想起那些曾经拥有的过往,都有一种不可抑制的陶醉,万丈红尘中,我曾固执地以为她就是我的唯一,然而,那年夏天,她却悄悄地走了……
回忆,就像那开闸的河水倾泻进我们的身体,让我们有聊不完的在校趣事,说不尽的离愁别绪,道不完的喜悦沧桑,我们仿佛又回到那紧张而又充实的学生时代,我们依旧是怀揣理想、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