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在小区里散步,迎面有车驶来,车灯明晃,音乐劲爆。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俊朗少年骑着一辆炫酷的挎斗摩托从我身旁倏忽而过。晚风吹起他的发梢,月光皎皎,映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正青春的美好让我不由得驻足回望。不知怎的,那少年的背影让我謩然忆起了父亲,竟瞬间泪目。
父亲是个警察,身材挺拔,步履矫健。穿上警服,带上大檐帽,气宇轩昂,英武勇武,他的身影每每出现在学校门口,都会让年少的我倍感自豪。那时候,父亲上下班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每天清晨他早早起来,把车子擦得干净清爽,有力的大手一把将我抱到车前面的横梁上,一路飞驰送我去上学,他宽厚的胸膛为我遮挡了身后的日晒风吹,让我倍感安全笃定。为了增强我的体能,偶尔父亲会慢慢骑车在前面带路,我在清晨的微风里追着车子奔跑,清脆悦耳的铃声和他结实硬朗的背影如同领航的飞鸟给了我前行的无尽力量和勇气。
父亲工作的时候会骑着一辆挎斗摩托穿行在大街小巷,这辆车陪着他走访管片的居民,赶赴案发现场调查取证,为少管所迷失的孩子做心里疏导,为困难群众落户四处奔波,斗转星移,一路相伴,见证了父亲从警多年的风雨历程。每次在街上听到摩托车的声响从耳畔略过,我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盼望着那千人万人之中的背影或许会是忙碌的父亲,哪怕只是上前打个招呼或是向身旁的同学炫耀一下穿警服的父亲都会让我无比开心。
工作之余,父亲是个颇有才情之人。从警之前他是一名师范生,几年师范院校的生活让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秋日的傍晚,他会拉一曲二胡明媚月夜,也会弹着风琴带着我和妹妹唱歌。他的歌声常常引得四邻驻足,单位的各类文艺汇演更是少不了他的身影。他读书行文样样在行,挥毫泼墨,笔走龙蛇,词锋娟秀,字字溢香,他挂在我书桌墙上的“读书医愚”四个大字让我懂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文字的力量足以震撼灵魂亦可丰富人生。
或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后来我走上了从军的道路,从此与父亲聚少离多,但他用洋洋洒洒的家书陪我度过了独闯天涯的艰苦岁月。有一年,恰逢部队驻地离家不远,为了探望方便,父亲的将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周末他会做好我爱吃的饭菜,带上满满一书包的水果、罐头,以及各色零食来看我,就怕部队伙食不好委屈了女儿。虽在同一个城市,但百八十公里的路程来回也要半天。有一次回程晚了,车子坏在半路,修车的地方都关门了,他硬是推着沉重的摩托车走回了家。
军校毕业后我如愿回故乡工作,还没来得及陪他看山河父亲就病倒了,脑积水手术后很快合并了脑梗塞,从此生活便不能自理了,常年都要在医院治疗。慢慢地,从吞咽的困难到行走的困难再到表达的困难,父亲越来越孱弱,如秋日的花朵般一天天枯萎了。推着轮椅上的他在小区里晒太阳的时候、在山林间看飞鸟穿行的时候、在海边看远帆归航的时候,他眼里渐渐地没有了光。他默默地告诉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厚度,我知道,他倦了,而我还有那么多如果和来不及。
山河犹在,清明又至。转眼间,父亲已经离开了十多年,而我也已是半百妇人。每次一个人驾车在公路上行驶的时候,望向身旁空着的座位,我会无法遏制地想起遥远的过往和父亲的味道。儿时他载我飞驰,暮年我推他慢行,而今我一人独行,我们的生命就在这滚滚车轮上传承更迭。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有些路终要一个人走,无论清风朗月亦或坎坷泥泞都要步履坚定内心从容,要好好地活,有趣地活着,做一个优雅的生命体验者,我想天上的父亲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