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后,开始搜寻他的物件,一件件打着补丁的衣裳;一本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批注泛黄了的老书;两副老花镜,一副镜腿磨得褪了色,另一副镜片与镜架之间用胶粘了好几次,仿佛要脱落了。真是奇怪,爷爷退休前东奔西跑,为同事忙前忙后,竟然逢年过节没收过别人的一份果篮,没收过别人的一盒茶叶,没伸手拿过别人递来的一条烟。倒是追悼会那天,满满的一院子人,一百、二百、三百、五百的,推都推不掉。父亲找了个本子记下,又找机会还了回去。
我们家很普通,不是官家子弟,算是军人家庭。从爷爷那一辈就爱看书,只要一有闲暇,总是要戴上那副老花镜,去看那些“老书”,繁体字,坚行排版,字体不大,批注特多。趁爷爷不在屋,我偷偷翻阅这些发黄的书,发现上面全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而大多数书页显然因为翻阅的次数太多而疲软破损不堪。爷爷当过兵,信奉了一辈子的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受人尊敬,是因为他愿意牺牲个人利益,真心实意去帮助别人。不功利不贪婪,贫富不变、荣辱不惊、泰然面对生活的所有。
记得我小学二年级,爷爷所在的机关单位做身体检查,他的肝脏发现有个肿瘤。那段时候,家里穷,父母挣钱少,奶奶没工作,爷爷又得了重病,全家气氛很压抑。有一天,有个人敲家门,先是把一个信封递给奶奶,奶奶打开一看,一打儿人民币。爷爷从厨房探出头来,“老太婆,你干嘛呢?”。爷爷顿了顿,明白了年轻人的用意,赶忙说,“小伙子,你还年轻,事情可以办,公事公办走程序,不要犯错误,人民币拿回去,这种情况不要再让我看到第二次。”当时,拿钱办事,就算信封里的钱被我们留下,也没有人知道,家里又需要钱,固执倔强的爷爷终究将信封推给了年轻叔叔。爷爷这个人执拗,工作上,廉洁自律,两袖清风。他从不会因为工作关系收别人的一点好处,哪怕是一袋子水果,都会让送来的人拿回去。他做好事从不留名,也因此被称为我们家的“倔老头”。
爷爷耐着病痛硬撑了七年。直到有一天,医院的小护士流下了眼泪,她说,“我们没经验,常会因为针扎错位置而遭到责骂,只有老爷爷不怪我们,还鼓励我们大胆尝试,今天他走了,有些难过。”直到今天,当别人认出我是爷爷的孙女时,仍会用那种尊重和认可的目光看着我,老一辈人都会点点头,“你爷爷绝对是个好人!”
也许是血脉相传,父亲遗传了爷爷的特质。他是名具有四十余年党龄的老党员。在他心中,抒写了一个大大的“廉”字。父亲年轻的时候,在一个轧钢厂做班组长,总会有人动歪脑筋,想方设法讨好父亲,想用烟、酒、茶叶等礼品来贿赂父亲,让父亲在月度考核考评上手下留情。其实,每个人的工作态度以及能力,父亲都看在眼里。因此,给每个人打分,他都能做到公正公允,评价以及指导意见也都会写得很中肯。他也会私下与人交流,“小王,这个月,在检测钢胚外径规格时,你确实存在一些疏忽,在绩效上可能会扣五十到一百块钱的奖金,我知道,这可能让你心里不好受。这段时间,你也很辛苦,下班一起吃个饭,我做东。希望下个月,你能更努力,让别人看到你技术的专业,我再把亏欠的奖金补给你,你看好吗?”别看父亲工作时铁面无私、一本正经,但人缘却极好。当他辞去职务时,大家依然像曾经一样待他,每逢聚会,总少不了他。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喜欢给别人讲理论知识、专业技术,恨不得将所有的本领都掏心窝子地塞给人家,却从没有收过别人一分一厘的好处费。当一些临时工,为了小利,偷偷摸摸从厂里拉钢条时,只要被父亲看到,他都会眼里不容沙子,尽其所能厉声喝止。
爷爷的两袖清风,父亲的刚正不阿。“廉洁”的家风给予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清正廉洁”四个字让我一生受益。当我去机关单位宣传口工作时,面对采访对象的“爱心红包”,均被我婉言拒绝。当单位上下即将展开晋升考试,作为工作小组的一员,面临考核考评,哪怕是熟人,也会被我直言说“不”。当我在公园的草丛边,无意间拾得iphone8 plus手机,内心的坦荡总会化作一股力量,促使我交给公园管理处,以便找寻失主……
屈原的《楚辞•招魂》中:“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尔未沫。”东汉著名学者王逸在《楚辞•章句》中注释说:“不受曰廉,不污曰洁”。或者,只有每个人崇德向善,保证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才能确保党和国家长治久安”。
光阴是一把无声的利剑,一剑一剑刻画岁月的痕迹。仿若那老树上的年轮,多到数都数不清。转瞬间,爷爷离开我们二十三年,父亲正值花甲之年,我则而立有余。多少风景我们还没来及细细欣赏,生命的驿站就已走过了一程又一程。每一年的夏月塘荷盛开时,我总会徘徊燕园季老的荷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来形容这水中君子再贴切不过。这让我想起我的家风“廉而洁,一身正气;勤而俭,两袖清风”,尽管岁月荏苒,但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