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从被遣送回乡,到重返乡政府工作的十几年里,几乎都处于被打倒、受批斗的状态。但他始终保持着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本色,对党忠诚,矢志不渝。我参军到部队后,不管是在新兵连,还是到军校学习后,父亲在家信中经常嘱咐我:“毛主席让我翻身解放,邓小平让我沉冤得雪,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绝不能做对国家、对党不利的事情。”父亲的教诲,如同一盏明灯,照亮着我前行的道路。参加工作30余年,我始终心无旁鹜,笃定前行,兢兢业业,无怨无悔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松劲。
父亲一身正气,敢做敢当。文革期间,父亲被人押上台揪斗。一帮造反派死死掐住父亲的脖子,让父亲下跪低头。倔强的父亲高扬着头,坚决不肯跪下。他说:“我的腿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你们想让我下跪,是绝对不可能的。”父亲的言行,令造反派们更加恼怒,他们纷纷脱下自己的鞋子,用硬硬的鞋底狠狠地抽打父亲的脸。父亲的脸被扇出一道道血印,嘴角流出一丝丝鲜血。即使如此,父亲始终没有下跪,也没有表示屈服。
上世纪80年代初,一个小偷潜入邻居家里行窃。午夜时分,一声“抓小偷呀!”的惊叫声传来,年幼的我们吓得浑身发抖,毛发都竖了起来,纷纷钻进被窝里。朦胧中,听到父亲嗖地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操起一条扁担就冲了出去。最终,在村外一里地的林子里,小偷被父亲抓住,并扭送到派出所。事后,母亲对父亲好一顿责怪:“你怎么那么傻呀,你万一有个好歹,我们一大家子怎么办?”父亲说:“情急之下,哪管得了那么多?再说,小偷偷到自己眼皮底下了,我也不能不管呀。”
有段时间,老家农村兴起一股赌博的歪风邪气。父亲担心我们也参与进去,天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反复给我们兄妹敲警钟:“碰到别人赌博,你们千万不要去围观,更不允许你们参与。”如果别人聚众赌博时被父亲撞见,父亲总会毫不犹豫、绝不留情地加以阻止,并对他们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若是有人不听劝阻、敢于顶撞,父亲会当面没收他们的赌具,报派出所处理。以至于,村里那些好赌之人聚在一起赌博时,只要有人喊一声“王伐秦(注:父亲的名字)来了”,大家便惊恐万分、作鸟兽散。
父亲高风亮节,大公无私。80年代初,老家村子里没有一口水井。村里人喝水,要到两公里外的山塘井去挑。为解决全村人的饮水问题,父亲挨家挨户做工作,说服发动大家凑钱打井。在父亲带领下,你家五块我家十块地凑,终于筹集到一千多元经费。父亲又找来打井施工队,在村前空地里打出一口八米多深的水井。从此,村里人吃水问题得到根本解决,再也不用大老远地跑到几公里外的地方挑水了。
改革开放初期,从老家村子到村前柏油马路,只有一条窄小的田埂路。一到下雨,泥泞不堪、湿滑不已,经常有人滑跌到田里。村里人宁愿雨天受苦,也不愿意牵头去修。父亲对我们说:“力气用不尽,井水挑不干。别人不愿修,我们来修。”每天下午,父亲从乡政府下班回到家里,就带领我们兄妹六个,到村子对面的乌龟山脚下采挖砂石。然后,大家肩挑手抬,把砂石弄回来,将那条田埂路的路基拓宽、路面硬化。几个月后,一条近两米宽、三四百米长的沙石路,在父亲的带领下终于修成。
父亲精打细算,勤俭持家。还没有分田到户时,家里人口多,从生产队分到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为填饱肚子,父亲决定自己动手,制造生产糙米的“擂子”(注:一种碾制糙米的工具)。父亲砍来竹子,先用竹棍篾条编出“擂子”的框架,然后将牛粪石灰合均匀填充进去。不儿,一个碾制糙米的工具便大功告成。一般人家吃的米,都是碾米机碾出的精米,是脱掉稻谷表皮,又脱掉米粒表面的粗皮,口感要精细软糯很多。我们家吃的糙米,仅仅脱掉了稻谷外层表皮,保留了附在米粒外的粗皮,出米率自然比“精米”高出很多,但吃起来口感粗糙,难以下咽。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父亲制作的“擂子”,为填饱我们一家八口人的肚子,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改善家庭生活,父亲还做起了小生意。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个橱柜。父亲从县城批发来一些乡亲们平时需要的油盐酱醋、糖果花生等小商品,存放到橱柜里,然后零售卖给别人。哪家缺什么生活必需品,不用大老远地跑到镇里或县城去买,从我家里也能买到。既方便了乡邻,也增加了我们家的收入。有一次,村子里放露天电影。父亲觉得这里或许有商机,便专门炒了十包瓜籽,让我和姐姐拿到电影场去卖。我们姐弟俩天性腼腆,自始至终都不好意思开口叫卖。姐弟俩你推我、我推你,到放完电影人群散去,我们带去的十包瓜籽,剩下五双,又全部被带回家里。
父亲心胸宽广,为人和善。虽然我家兄弟多,但当我们与人发生矛盾冲突时,父亲总是教育我们要宽容忍让,更不能以强欺弱。二哥去镇里赶集,遭到邻村一个泼皮无赖的无故暴打。我们兄弟几个听闻消息,个个义愤填膺,想为二哥出头,教训一下对方。父亲严厉地喝止:“这样打来打去,能解决问题,还要政府干什么?把事情搞大,更加不好收场。”最后,我们听从父亲建议,将事情交派出所处理。同村另一家族见我们家族人丁兴旺、人才辈出,觉得是祖坟地“风水好”。为了沾我们家族祖坟地的“好风水”,他们不打招呼,将家里去世老人葬到我们家族祖坟地上方。这在我们老家,算是奇耻大辱。一位长辈便瞒着父亲,带领我们家族的年轻一辈去干扰阻止。最后,引发两个家族间的打斗。父亲得知,狠狠地批评了带头的长辈:“都是村集体的山林地,他们要葬就让他们葬好了。两家拼个你死我活,能解决什么问题?”
2007年,从事民间礼仪服务的三哥,受到隔壁镇一位唐姓镇干部的酒后欺凌。人被打伤,“吃饭的家当”锁呐也被折断。父亲觉得,一个国家干部理应有素质修养,不能这么嚣张跋扈,便想去见见他。父亲中风后行动不便,就让正巧回家探亲的我,和在镇中学当老师的四哥一起陪他前去。谁知道,不仅没见着唐某,反遭到唐某父亲耍泼诬陷。唐某父亲可能自知理亏,便想用耍泼诬陷的办法来为他儿子推脱责任,当场打烂一个碗,拿起瓷片往自己头上、脸上割,边割还边喊“解放军打人了!”我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当即就报了警,并拿起随身的数码相机录像。结果,唐某的一帮亲戚赶到后,拿着扁担锄头,将我团团围住,当场把我的数码相机砸得稀烂。唐某父亲见状,更加肆无忌惮,抄起一把锅铲,就向我砍来,我下意识用手臂一挡,左手臂被砍出一条一寸多长的伤口,当场血流如注。警察赶到后,立即制止了他们,并把我送往医院救治。最后,我的左手伤口缝了六针,治疗半月后才痊愈出院。镇派出所领导与唐某平时关系要好,在处理中竟然以没有证据为由,按双方打架斗殴处理。我心里气愤不过,想将情况报告部队,请求部队派人处理。
父亲总觉得是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让我受伤受连累,既心痛又很自责。但又怕事情再度闹大,影响了我在部队的发展和进步,只得很无奈地劝阻我:“伤治好了,没有什么大碍,就算了吧,就当被疯狗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