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汽车的鸣迪打破了大山的宁静。我打开村委会大门,两辆准备上山的汽车停在了门口,一些村民背着竹篓从峡谷,从搬迁安置小区陆续赶来。
车轮,载着肩背竹篓的采茶队伍,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千米高坪山上,去完成一场昨日没有完成的使命。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村里原定的茶园采摘计划,不得不推迟到周末。
高坪山地势险峻。与路面几近垂直的山峰,九曲十八弯,每一段路都沿着60度上的倾角爬行,每一弯都是360度的大回旋,狭窄的山路旁便是万丈深渊。
记得去年到兴山县南阳镇白竹村驻村后的第一次上高坪,车轮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我也坐得胆颤心惊。后来,上山的次数频繁了,心跳才回归常态,慢慢习以为常。
那是一次难忘的上山体验。中午下山后,腰部剧烈疼痛,不想吃饭,也无法午休,在床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我预感肾结石发了,后来小便也十分困难,一个多月后终于排出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结石,这大概是那段山路颠簸出来的功劳。
村民们眼中的茶园,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茶园,称之为茶山更为贴切。谁又见过无人照管,灌木杂草丛生,从未被修剪过枝条,未施肥打过除草剂和农药的茶园?
据介绍,这满山的茶树裁种于六七十年代,当时不少村民就住在山上。在脱贫期间,为方便村民出行和生活,动员大家异地搬迁下山后,若不是上山养猪放羊,种植苞谷魔芋,大家一般很少上山,这片茶山渐渐荒芜。
考虑到茶山太大,又很陡峭,采摘非常困难,大家兵分两路,像在打一场战役。大部队在半山腰下车,从山腰向山顶搜索前进,茶叶就是缴获的战利品;小分队由山顶向下迂回包抄突袭,还各自就近联系了一户人家,作为临时的茶叶存放点和生活补给站。
几名驻村工作队员下车后,随两名村干部在斜坡与灌木丛中穿行,赶往茶树林汇合;脚下本无路,走的人也不多,也就没留下什么足迹。
也许是前一天的那场大雨,树树翠绿,叶叶清亮,几近一尘不染。我伸手采摘了整天,手依然比较干净。脚下依然非常湿润,踩在许多杂草上,也没有带出些许泥土。
密密麻麻的茶树,因无人修剪,长得高低不一。可以低至胸口,也可以高出头顶许多,伸手也够不着。它们不讲生存条件,可以把根留在石缝,也可以扎根在陡峭的山坡,让我一时产生一种误解,以为它们就喜欢呆在这种地方。
在山林中穿行,看山看水看云雾,并不觉得很累。只是苦了一双脚,因茶山陡峭,双脚很难完全站稳,脚总是撇着斜着,时间一长就挤变了形,晚上回房间又泡又捏了好一阵才缓解。
在茶山,你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峰、沟壑和森林,看见日出、云雾和夕阳,还可以看到那些散落在茶树林中的人脸,男男女女,最年轻的三十好几,最大的有七旬老汉,采茶村民的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
采茶也有技术,看到我用两个手指在一片片地掐叶,六十多岁的李老姐笑着对我说:采摘的时机一般是在生长到一芽一叶,或一芽两叶时开始。采摘以提手采为主,尽量避免掐采,也不能一把抓光采摘芽叶,还需留下适量的新叶。
她还亲自给我示范,看她在茶树间挥洒自如,信手拈来的样子,好一幅悠闲的田园风光,那是一种娴熟得简简单单的美和享受。
时间,从指尖轻轻滑过,随片片芽叶滚落身后的背篓。一晃就正午,我们来到一处农户家,八十多岁的老爷爷老太婆热情地为给我们烧水泡面。村干部周红又从大爷家买了几十个正宗的土鸡蛋,一元钱一个,老俩口死活不肯收钱,拉扯了半天才收下。
当太婆认出我是驻村工作队的书记时,不停地唠叨,你们从大老远的城里到我们这穷山,帮助我们,怎么能让你们吃泡面。我拉着太婆的手直摇头,再三解释使不得使不得,“大家都吃泡面,您老不能为我开小灶,可不能让我犯错误啊。”并掏出一支香烟为身边的大爷点上,唠起家常。
大爷说,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就只有老俩口,每年喂两头猪,几十只鸡,还种了不少菜,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还让我们下山时带些自家种的小菜回村吃,多么纯朴的大爷太婆啊!
一天的采摘效果如何?从大爷家宽廠的堂屋地上铺满厚厚的,刚采摘的芽叶就可以知晓。青青的,嫩嫩的,一地青绿,闪着一片片亮光。大家端起泡面,坐在门口,开起院场会,聊起了今年的收成,自家的孩子,大山的梦想。
太阳从村东头升起,跑了一圈,又变成黄昏从村西头落下。这些故土难离的老人啊,也许在这座大山上采摘了一辈子的茶叶,把青葱采成了花白,把青春采成了黄昏,日子就在这片大山里一天天奔走,希望也在每一片嫩叶上年复一年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