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麻雀。从小。
麻雀,一顶灰褐色的小帽戴在头上,黝黑的小眼睛,十分锐利地瞅着四方,加上那身迷彩服似的羽毛,构成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精灵。
有时候,我想走近麻雀,看看它们那嫩黄的小尖嘴,麻雀瞅着我,时不时交头接耳,不停地变动着身体,仿佛在配合我的观察。就在我离它们只有几步之遥时,它们又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呼啦啦”集体约好了似的,腾空而起,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火箭一样射向空中,一只不剩。不过,当它们觉得没有危险时,又会小心翼翼地回来,好像那里还有它们舍弃不掉的东西,比如,清甜的果子,美味的虫子,等着它们去收获。
那时候,村庄里的麻雀实在太多,田园沃野中,有它们活泼的身影,枝头梢末上,有它们欢快的歌声。它们有时飘在空中,有时落在地面,呼啸而来,欢叫而去,永远抖动着轻巧的翅膀,在蓝天、原野以生动的姿态,在那里蹦蹦跳跳。
麻雀有时还会跑到农家的屋顶上,扑闪着翅膀,啄茅草上残留的谷粒,轻轻地,生怕惊扰、弄疼了草屋,在阳光的映射下,飘逸,妩媚。它们有时又在农家的门前徘徊,歪着脑袋,啁啾两声,试探人的底线。我在屋檐下吃饭,麻雀飞过来,三只五只地在我身边踱着小方步,小脑袋警惕的晃来晃去,趁我不注意,它们就会跳到我的脚下,偷偷地啄上几颗我遗落的饭粒,一边吃一边歪着头看我,我手挥一下,它跳几步,又吃,再挥,再跳,再吃。
麻雀天生是个乐天派,整天优哉游哉的,成群结队地飞翔,黑压压一片,像一张巨网,但一点也不规则,从大方块到小方阵,又从方阵划拉出难以描摹的图案与造型,从不雷同。它们相中哪一片稻田或哪家晒谷场上的稻谷,就“呼啦啦”直扑而下,不管主人是否允许。农家撒米喂鸡的时候,它们就伺机俯冲过去,一边啄食一边怯怯地瞅一眼大公鸡或是壮硕的老母鸡。有时候母鸡会冲过去啄它们,似乎又不真啄,它们跳开几下又跳回来,也不真怕母鸡的虚张声势,小鸡仔倒是乐于和麻雀玩,混在一起争着吃,你追我赶,似乎谁也离不开谁。
麻雀,在我看来,是一种喜欢群居的鸟,我看到的麻雀,很少单独行动,它们总是结成群,集体行动。麻雀的另一个特性就是喜欢在人类居住的地方活动,在屋檐处、绿篱间、瓜棚下安身立命,生儿育女,与人朝夕相处。对人类有着某种依恋。用我们老家的话说,这鸟,恋人。
麻雀毕竟是野性的,基因里镌刻着对人类的恐惧。它们的小脑袋一刻不停地地转来转去,左顾右盼,仿佛时刻在提防人的侵袭。麻雀要在人间觅食,还要识破人类布下的种种圈套,诸如支起的箩筐、张在空间的网等。有时地上有一粒金灿灿的稻谷,麻雀也只能用饥渴的目光远远地盯着它,却没有飞过去叼起来的勇气。它们望着、叫着,然后腾身而去——因为它们看到了稻谷旁边有东西在晃动,惹起它们的疑心或警觉。
秋天,水稻已经归仓,棉花进了院落,四野一片空旷。成群成群的麻雀,十来只,扑棱棱飞过来,百十只,扑棱棱飞过来,一蹦一跳的,寻觅虫子、果实或农家遗落的谷粒。一阵风过,吹动着它们的羽毛,像要把它们吹上天空。那一刻,我觉得,小小的麻雀,是生活的强者。
冬日的旷野,一片肃静。大地卸去了往昔的繁华与喧嚣。麻雀聚在树枝上,钻出房檐下,或聚会在磨盘上,边吃上面的残渣败炙,边叽叽歪歪地叫嚷,那声音撞击着人的耳膜。可能是这个季节太过孤苦,麻雀想以歌声打破沉寂的大地,给人们带来大自然的亲切气息,给寒冷的村庄增添一些生机和活力。
当我离开村庄外出求学时,麻雀那清脆、悠扬、高亢的歌声常常闯进我的梦乡,让我魂牵梦萦。我像飘摇的风筝,雀声像一条长长的丝线,把我与故乡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后来我在他乡工作,也能看到蹦蹦跳跳的麻雀,但心中响起的却是故乡的麻雀那尽情的演唱……
那年的五月,我回到故乡。站在藕池河的防洪堤上,除了绿油油的水稻,就是丛生的野草,看不到几棵树,麻雀也难得一见,心中不免落寞。终于,有两只麻雀落在小径上,它们迈着缓慢的步子,在寻找着什么?一粒草籽?一条虫子?或者是失去的家园?到依稀能看清它们身上的灰纹时,两个家伙警惕起来,歪着脑袋伫立不动。然而它俩还是羞涩起来,一拍翅膀,波纹般起伏着,飞到远一些的树枝上。一对眼珠机灵地转动,小黑豆一样。“叽叽”,它们叫了两声,也许是问“你好”,我也在心里回应了一句:“你好。”对视的时间很短,它们打完招呼之后扑扇一下翅膀,飞走了。
想来,旧时的茅屋,屋檐里都是麻雀的窝,现在钢筋水泥构建的房子,已没有了茅草的屋檐,麻雀无法筑巢。此时,我心中的那个由人、树、麻雀、草垛和炊烟构建的村庄,在故乡几十年的飞速发展中,烟飞灰灭。唉!人和麻雀建立起来的历经数千年的亲密情感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时代的变迁同时也改变了麻雀的生存环境,人和麻雀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现象已经成为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