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逢春未敢花,御花葆蕾拾琼芽。”惊蛰过后,春风吹去了冬日的阴霾,几场春雨浸润,连续几日春阳和煦,山间嫩芽渐生,茶乡人便对新一年的茶事充满了期待。此时最惧倒春寒,若天公不作美,那些才出尖的嫩绿抵挡不住寒意,渐渐萎靡,往后天气虽然见好,只可惜误了茶时,茶叶起得慢,茶农大半会减收成;徜清明前茶叶没有倒春寒,雨水充足,叶子便如蓄了灵气般,一日鲜过一日,青绿的茶山生机勃勃,到处是采茶人的身影,欢笑声也响彻山谷。
父亲是伐木工人,工作场地随着山场不断转换,搬家也就常事。年龄小,并不知大人在此间的艰辛,反倒觉得能有新的玩伴反而更开心。村里的孩子放学过后,都是茶山上大人的帮手,我们是流动人口,没有田地,没有茶山,放学过后能做的就是到处野。春天路边村民留在田里没有来得及插的秧苗,秋天稻田里未拿走的镰刀,都是满足我们好奇心的玩具。撸袖挽裤如东施效颦般试试身手,待得满身泥污回转家门,总免不了父母的一番唠叨,少时纵是挨了骂心里仍暗暗偷笑。那个年代,快乐是十分简单的,生活再苦却总是充满乐趣。
初次采茶,约是初中时候。乡下茶季农忙时,学校会给学生放一至二周的茶假,假期学校有勤工俭学任务,每个学生茶季里要帮忙采茶,返校后上交二块五的勤工俭学费。这对农村的孩子来说,家中有茶山也不算难事,而我们为挣这二块五毛钱交差,不向父母伸手,就只能自己当采茶工挣。
当年的茶草远没有如今这般走俏,我们能打听到要人采茶的村也不知道地处何方。只记得天刚蒙蒙亮,我们一口气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到了一个叫黄泥坑的村子,农户早早就等着我们了,一人发了一个茶叶篮,讲明了1毛五一斤,按斤付钱。挣钱的路好难啊!山坞里的茶山似乎更高些,路也更难走些,怎么完成这个任务的我已然模糊,但茶山边那片油茶树上结的灯笼一样叫“茶泡”的果子,一个一个挂在枝头,摘下来咬一口,肉质鲜嫩又清甜。那美妙的滋味让我记忆犹新,以至于多年里在我的梦中,一直有这个场面晃荡,如修仙小说中蕴满了生机的灵果般令人垂涎。
龙年对中国人具有特殊的含义,它承载着吉祥、繁荣和好运的寓意。年后的天气十分的晴好,转瞬间茶叶便有往上窜的势头,正当人们无限期盼时,温度骤降,少见的低温伴随着冻雨,寒意阵阵,那丝期盼也变成了失望。节气慢慢到了,惊蛰、雨水、春分再到清明,早茶一日一个样,槠叶种老茶也渐渐生长起来。清明前后,山里人家基本上不会干其他的事,采茶是他们唯一关注的事。下村时,茶农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茶山到处到是采茶人。这时候就要看谁家的劳动力多,谁家妇人人勤手快。茶叶一天一个价,祁门东路的茶草远不如西路和南路的茶草紧俏,但这是农民一年里最挣钱的时候,茶叶再少,茶价再低,也是要采的。妇人采茶,腰间挂着竹篓或系着好看的围裙,手指翻飞,左右开弓,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快速,边采边聊,家长里短,人间百态,说归说,采茶一点也不耽搁。村里有7旬夫妇均身患疾病,采茶季里他们也如常人提篓上山,终是年龄大了,手脚肯定不如年轻人,老妪身型佝偻,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趴在茶树上,因为眼睛模糊识不清,摘下来的茶草新叶老叶混杂,卖相自然差许多。老翁明显要好多了,摘下的茶均匀细嫩,长短相宜,看着自己的老伴如此,说起来也是叹气。也有近90多岁的老翁,爬山采茶健步如飞,采起茶来指间翻动,不愠不火,稳当的很。累了便顺势坐下来燃起一根烟小憩片刻,甚是惬意。可见人的幸福指数不在于挣了多少钱,而在于晚年的康健。
“上山采茶筋力苦,下山饮茶喉舌甘。谁识个中甘苦趣,朝朝暮暮自携篮。”采茶,只是茶乡人一年茶事中的开始,卖茶、制茶、饮茶皆为文章。绵延了千年的中国茶文化,从古至今,高歌婉吟,兴盛衰败,始终离不开这一片乡土,也始终在我们手中的茶壶盖碗中延续生命,而无论种茶人、采茶人、制茶人还是饮茶人,他们的命运也因一杯茶而紧密相连。真正的茶人,深知这茶香的源头其实不在双手,而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