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已开，白得给人忧伤，红得让人思念。杨柳在河水边长着，吐出了芽，倒垂着，静静的，好像在默哀。往东的马路边、小店门口到处摆放着草纸、阴票和“金元宝”。路上的车特别多，都往东开。阳光混入了尘灰，浑浊的洒在街道上。行人的脸“冷冻着”，没了笑声，空气有些凝固：清明到了!
又要上坟了，今年是2019年，我上父亲的坟已经有二十二年了!父亲的坟在西山公墓，离城区不足十里。母亲、哥哥、妹妹，儿子和我，我们一同出发了。今日路上车虽多，但儿子开得有点快，我们偶尔说说话。不觉中我和母亲都以为西山公墓已经过了，嚷着要调头。儿子不信，打开导航继续往前开。果然，很快便看到了公墓的标识和上坟的人群。我和母亲方知错了，感叹真的是老了。儿子笑道：“你们一个眼睛不好，一个是路痴”。
车子缓缓开进墓地的小路，小路边到处是卖祭祀品的商贩，我们的车子缓缓进入。她们在用眼神和我们的车子交流，往车窗里乞求的看着，希望我们能买点什么。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每年清明都会过来卖。我这人想得多，觉得赚死人钱有些不好，于是没有理会她们。
绕着山路，很快我们便来到了父亲墓地的山脚下。漫山的墓碑即刻显现在我们面前：一排排、一行行静静伫立着，好像是在寻找着、等待着他们的亲人。山道上挤满了人，缓缓往上移动着。如同一条巨大的“传送带”，输送着人流。人们依次从“带”上脱离，然后“流入”小道，各就各位散落在各个幕碑间。一眼望去：人影晃动、漫山遍野!
我们下了车，扶着母亲随着人流往上一步步的挪着。父亲的坟在山顶：西二区，二排。来到父亲坟前，我仔细看了碑上的照片，父亲好像又“瘦了、憔悴”了。母亲用手在照片上擦了擦，说道：
“老刘啊，你儿子和你最喜欢的孙子来看你了，烧钱给你，你拿着用啊”。
二十多年了，母亲每年都这么说，而且，每次都说的特别凝重、认真。父亲姓刘，名宗胜，六十五岁去世的。母亲要么称父亲：老刘，要么喊：宗胜。
“水子啊(我儿子)，来给你爷爷烧纸。你爷爷最喜欢你了，看到你就喜得眼睛没缝，总是喊：‘水子啊，我家的小水子啊!......’你当时才六岁，现在还记得你爷爷的样子吗?”
母亲唠叨着。儿子早已长得高大，走了过来：
“好像记得，模模糊糊的。”儿子忧伤的答到。
母亲艰难的蹲了下来，从黑袋子拿着纸，动作很慢：专注的神情好像拿的是真钱，父亲真的能用得上。儿子也蹲下来，帮着奶奶。纸点着了，哥哥、妹妹和我相继拿了一些纸添加着，火慢慢大了起来。
“老刘啊，你拿着用，你苦了一辈子，不要舍不得用啊!”母亲凄凄的说。
“爷爷你拿着用啊”。儿子也边烧边说。
......
纸烧得很旺，火光映照着我的脸、“烧烤”着我的心，勾起了我太多的回忆。我没有说话，很是难受。觉得最对不起父亲的人就是自己，所以不愿再看，也不敢再听。环顾四周：人们三三两两蹬在坟前，专注而凝重的烧着纸。一堆堆，如同无数个小烟囱。今日无风，可纸灰依然摇摇晃晃，忽缓忽急、忽高忽低的飘着。如同千万个“鬼魂”盘旋在空中，俯视着人间。
前后左右不断地传来短促的鞭炮声，给人以神秘和敬畏。此时，母亲和儿子已将纸烧完，烟还在冒，母亲便让我们给父亲磕头。母亲已经八十多岁，跪不下来了，只是微微地鞠了几个躬。我磕了三个头、鞠了三个躬，好像在恕罪......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走了”。
母亲看着幕碑不舍的说。她移着步子，不停的回着头。她没有眼泪，大概早已干枯了吧。是的，几十年的老伴，她是最伤心的了!
“爷爷我们走了”。儿子也说。
哥哥点了一掛炮竹丢在冒烟的纸上。“噼噼啪啪”!我的心强烈的刺痛着。无语，低头走着，想努力让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下山，我们搀扶着母亲，没有说话，不想惊动彼此的失落和忧伤。山上的人往下走，山下的人往上涌，相互交汇着。到了山下，我忍不住回头，看着一排排渐远的墓碑：它们默默地的站着、“看着”，好像在说：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又好像在与我们无声不舍的告别。父亲个子小，而且在后排，估计要踮着脚才能看到我们......
我很是忧伤：别了，山上曾和我一样幸苦拼博的人，别了，曾和我一样在大街上行走欢笑的人......别了，我最最亲爱的父亲!
上了车，我们钻入了车群，慢慢往前挤着、移着。大大小小的车子，横七竖八的“爬着”，与人流混在一起。驾驶员们摇下车窗按着喇叭，“咋咋呼呼”的。象泼妇吵架，更象是“鬼叫”，乱的象个马场!混杂好像能打碎哀思，我的心里好了许多。
终于上了大路，一切很快安定下来，车子有序、加速的开着：离开了吵杂、离开了已故亲人的“家”，人们似乎瞬间都从悲伤中回到了现实。是的，在平时的生活中，人们不会想到他们，甚至忘了自己也会死，过得匆忙而快乐。只有清明才能静下来想想离去的亲人、“量量”自己离死的距离。然后叹口气，感慨人生。可过不了几天，人们又会被浑浊、忙乱淹没，淡忘那点可怜、残剩的哀思。进入计较、争斗、忙乱与拼博之中。正所谓滚滚红尘无人看透，茫茫江海涛声依旧。
车往前开，我点了一支烟，在车上胡乱的想着：为什么要有清明?清明是什么?我想：清明应该是感恩、哀思，是延续;清明是生命的醒悟，是忧伤的逗号;清明是净化灵魂的一滴圣水，也应该是每个活着的人与已故的朋友、亲人会面的日子;是不分穷人、富人、官人、平民将来共同的“节日”;更重要的，清明将来也一定是我们死后一年一度期盼的日子......。
车已进入城区，门店、树木、楼房向后隐隐退去。已是下午三点，阳光照着车顶，有点热，我摇下车窗扔了烟头，静静地看着车流、人流。想着人该如何平凡、快乐的生活，又该怎样平静安然的离去。
回到家，我好像从阴间走了一趟一样：全身疲软无力。想想过去，总是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上坟。如今却是我带着儿子上他的坟了，而且一上就是二十多年!父亲辛苦了一辈子，最疼我们，从小没有打过我们“一巴掌”。而我却年轻无知，没有尽到一点孝!
唉，人好像都是这样：父母在的时候想不起来，他们“走了”，想孝顺时他们却不在了!“死者长已矣”，后悔已经没了任何意义，可如今的老母亲我不能再错过了!
晚上没有了味口，我准备烧个汤。母亲的被子好像不太暖和了，明天准备帮她拿出来晒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