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1905~2002)比我母亲大三岁。她跟我们家是一个村的。距离我们家也就是二百来米远,来往很方便。我姨夫大号刘延光,大字不识一个。因常年给人家放羊,又行居老二,所以人称“二羊倌”。在北辛堡提起二羊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你要是说刘延光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农业合作化之后,仍然给生产队里放羊。一直放到老。
他们家的院子并不大,南北长也就是十五六米,东西宽也不过十来米,然而却住着四户人家。北屋刘延德,东屋刘延修,他们是亲兄弟。是我姨夫的堂兄弟。东屋刘延修还在本来就不大的院子里又盖了一间小房子。所以院子就更显小了。西屋刘延治是我姨夫的亲弟弟,外号老三臭。长年靠抗长活为生。冬天还是个杀猪的。
我姨她们一家一直住在又黑又暗的南房里。他们刚分家的时候生活很艰难。靠着我姨勤劳的一双手,以卖豆腐为业。她们还养了一头小毛驴,是专门为她们磨豆腐用的。磨子就安装在她们家南屋的西窗户底下。她们用做豆腐过滤出来的豆腐渣为食,又养了一头老母猪。猪圈就在她们家的南柴火园子里。这头老母猪还真给她们争气,18个奶头,一窝竟给她们下了23头小猪。有的小猪因吃不上食,长的很瘦小,她们就单独饲养。到出圈的时候,一窝能卖好多钱。我姨夫又会劁猪,又会删羊,这也算是一门手艺。他还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去卖豆腐。我姨住的南屋邻街,她们在后墙上开了一个窗口,以便卖豆腐方便。他们还在西滩地里种了二亩好菜地,生产的粮食和蔬菜足够他们吃一季子的。
我姨就是靠着这样辛勤劳动的一双手,硬是把这个家发展起来了。她有二男一女。女儿最大,在她15岁的时候(1941年)就嫁给了平房村一家姓韩的人家为妻,女婿叫韩振声。那时候我刚记事,我只记得我表姐出嫁时,我老爷牵着我的手站在院子里。韩振声早年在宣化鼓楼前路西的一家粮油店里作生意。他还顶了几厘股份,大小算个股东。老大刘永元,老二刘永保兄弟二人,都曾在宣化他姐夫的店上学过手艺。干的活是炒莜麦和看电磨。这也算是一门技术。解放前夕他把这个店从掌柜的手中盘了过来。结果等到解放后划分阶级成份时,他被定为资本家,属于小资产阶级。公私合营后,他被安排在烟烟筒山一家粮油店里当售粮员。毕竟他在开粮油店的时候赚了一笔钱。所以在钟楼北街买了一套房子。院子是独门独院。
他家还有一个后院,后院里还栽了几棵果树。所以他们家过的是小康生活。解放前夕,老大刘永元结婚了。媳妇是李官屯村的,距离北辛堡仅二里来路。结婚后婆媳住在一个地下,我姨住东间,儿媳妇住西间。时间长了,婆媳关系免不了会发生点小矛盾。为此她儿媳妇对她还有点意见。老大刘永元凭着他在宣化他姐夫的粮油店里学的那门手艺。解放后一直在北辛堡村大队的电磨上看电磨。老二刘永保解放后也结婚了,娘家是蚕房营村的。据说解放初期在娘家的时候还演过“王秀恋大生产”。在剧中她饰王秀恋。结婚后,我姨怎么看都觉得二儿媳妇顺眼。经常在邻居面前夸奖她二儿媳妇。为此她大儿媳妇对她还挺有意见。老二刘永保五个儿子没女儿。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靠他一个人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所挣的工分要养护一家七口人,实在是有点困难。所以他家的日子过的很艰难。
老大刘永元在北辛堡大队上看电磨时,还为大队上培养了好几个接班人。为此北辛堡的人抱了多少年的碾根子,从此再不用抱了。所以他为北辛堡立了一大功。为此刘永元在北辛堡公社威信很高。改革开放后,农村里执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们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了。生产的粮食自给有余。所以家家户户盖新房。刘永元由于在看电磨时赚了不少钱。北辛堡公社在梁家后坑上面特批给他一亩地大小的地方,让他在那里盖新房。凭着他这几年在看电磨时赚的那些钱。所盖的房子很讲究。三间大北房,东西屋各三间,另外还有两间西耳房。院子很大,院里还有一个大梨窖。足足可以装下五六千斤梨。这时候他就把他妈接过来跟他们住在一起。
我姨住了一辈子又黑又暗的小南房。现在住在宽敞明亮满窗户大玻璃的大北房里,心里不知道有多么舒坦。但她还是跟她大儿媳住在一个地下。现在也不说她大儿媳不好啦,反而夸讲起她大儿媳妇来了。这时她又想起了早年去世的老头子,受了一辈子累,没福气,享受不到这一天了!想到这里时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1996年我退休后回家探亲时,还特意到她家去看望她。那年她已经九十二岁高龄了。看见我去了还真的是又惊又喜。拉着我的手,知心的话儿说起来没个完。她跟我说:“你娘没福气,一天福也没有享,反而受了一辈子的气,弄了一身病,早早的就走了”。是呀!我娘走的太早了。1959年去世,仅仅活到53岁。已经走了三十七年了。
我也二十几年没见着我姨的面了。老了!满脸皱纹,老态龙钟,满口没一个牙齿。但是精神满好,说话的底气很足,从来不吃一粒药。那时候她还能参加一些轻微的体力劳动。比如包包入窖前的梨,剥剥老玉米,烧烧炕等。我姨2002年与世长辞,享年九十七岁。无疾而终。她比我娘整整多活了四十三年。
2005年我又带着我一家五口回到了我的老家北辛堡村。我们又来到了她们家去看他们。这时我姨已经不在人世了。大儿媳住在她那个屋子里。我们又谈起了过去的往事儿。那时我永元哥也已经80多岁了。他说:“我现在还在种着半亩多地的玉米呢”。我问:“你是刨坑吗还是用铁掀点种呢?”他说:“当然是刨坑啦!不但是刨坑,我还要挑水浇地和施肥呢”。我说:“你是用瓢舀水浇吗?”。他说:“那还用得着舀吗?我捉起桶来就把它倒进去啦”。八十多的人啦,多么好的身体呀!说完了话之后我们又在一起合影留念。
再后来听说刘永元老俩口也去世了。我和他儿子刘齐亮和他儿媳妇张会芳都接通微信联系了。据我姨的孙子刘齐亮说:“我奶奶有一天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太好,她就以为她要死了。于是她自己把装老衣服从柜里拿出来,自己穿上,躺在炕上等着死。结果躺了半天也没死了。就又把装老衣服脱下来。结果又活了好几年。”
比起他们来,我二表哥刘永保的日子过的就很寒酸了。他五个儿子没闺女,一房一房的娶媳妇,最后儿子住上了大北房,他们俩口子却住在东耳房子里。据说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媳妇,有一房媳妇还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媳妇是四川人,是被人贩子以找工作为由骗出来的。后来这个儿媳妇又跟人家一块跑回四川去了。他家的日子过到这个份上,自然顾及不上他妈,只好把他妈推给他哥。
我看他家的日过的很困难,回油田之后,把我穿不着的衣服给他弄了一大包袱,再用一块布头(大约五尺多)包起来一块寄给他。他在给我的回信中说:“非常感谢”。
我在北京农大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我的年龄比较大了。他说我:“都二十七八了,什么活不会干!一个钱不会挣!光会念书,念书都念傻了”。现在也不说这话了,反而感激起我来了。
2005年,我们一家五口回老家时。因为时间匆忙(国庆节放假,我儿子还急着回油田上班呢),也没顾得上再去看望他们。而是在那天中午由我儿子拿出300块钱来,在我侄女郭永萍家开的羊蹄儿饭店里,请我所有的家族人及亲戚们,大家在一起聚了聚。饭后大家合影留念。
我最后一次回老家是2009年。那次回老家是去参加我们1951年第一届高小毕业班的同学聚会的。会议完了之后,我二表哥请我到他家去吃饭。那年他已经77岁了。他还觉得欠我点人情,所以主动的请我到他家去吃饭。我应邀前往他家。那时候他家的日子过的更太不像样了。居然过到了以捡破烂卖来维持生活。院子里臭鞋烂袜子堆了一大堆。我二表嫂那时候就有了高血压和心脏病。因无钱医治,只能靠吃点很便宜的降压药和“消心痛”来维持。我看到他家很困难,我就又掏出300块钱来。他感动的有直流眼泪。再后来听说我二表嫂已经去世了。我二表哥一个过。开始由于身体还硬朗,一个人过还行。慢慢的由于年龄越来越大了。身体也逐渐的不行了。洗衣服做饭这点活他也干不了了。
他的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孝顺的,总是你推我,我推他,最后是谁也不管他。还是他侄子刘齐亮时不时的去看看他,而且每次去还给他带点吃的东西去。最近我听他侄媳妇儿说:“我叔刘永保已住进了沙城敬老院,生活还能自理”。这一决定是经过北辛堡镇党委居民委员会集体研究决定的。责令他五个儿子每人每月各出300块钱,为他交费。敬老院每月仅收他1500块钱,一切全包干。这一决定是强制性的。他们不交不行了。但自从把他爹送进敬老院之后,已经一年多了谁也没有去看过他。今年已经是九十一岁高龄的老人了,最后居然落到了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