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毕师傅
汤碧峰
毕师傅是个剃头的,小镇上没人叫他毕师傅,不管大人小孩都叫他老毕。刚去他那儿理发时,我还不敢直接叫他老毕,尊称毕师傅,没几次也就入乡随俗直呼老毕了。
毕师傅喜欢喝酒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酒后话多自然不奇怪。毕师傅是剃头匠,话多伤不了大雅,无非是图个口舌痛快。不像那个名人老毕,喝了一顿酒,不知是喝高了还是兴奋过度,满嘴跑火车,结果跌落到平民。
小镇并不大,碰面的都是熟人,出现个新面孔,只要没几天也就一清二楚了,你自己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可镇上的人早知道你的来龙去脉。
调小镇工作没多长时间,就得理发了。小镇就那么一家理发店,不过那可是集体企业。听人说,毕师傅的理发手艺是最好的,自然想去坐毕师傅的理发椅。
毕师傅理发特别慢,理个发要等很长时间,他边理发边和顾客聊天,话题从家长里短到重大新闻,他都能聊得十分在行,而且没有他不知道的。他的理发椅前面的搁板上,放着一个瓷碗,里面倒有小半碗黄酒,过一会儿他就去抿一小口,然后闭一会嘴,似乎不让酒气漏出来。
刚去理发时,看其他椅子空,也就不去他那儿了,可别人都说他理得好,服务特别仔细,就一定要试一试,宁愿排队等。一坐上毕师傅的椅子,他就对我说:“你是税务所新来的吧?从钢铁厂调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十分惊奇。要知道我从没和他说过话,进理发店也就没几次,也没和其他师傅聊过天。
“你们所的人都在我这儿理发。”毕师傅没说是谁说的,但一说所里的人在这儿理发,什么都清楚了。“我儿子也在钢铁厂工作,他是炉前工。”
什么?还是同事他爸?这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于是边理发边聊起钢铁厂和他儿子找对象的事,越聊越投机。从他儿子怎么进钢铁厂,怎么和厂附近的一个姑娘好上,现在和亲家他们的关系等等。理好发,我都觉得找着了一门亲戚。
这之后和同事说起才知道,毕师傅是个酒鬼,喜欢喝酒。喜欢喝酒的人多了,比如我们所长,每顿饭都要喝酒,为了省钱,他都是从酒厂直接批一坛酒,每餐一吊。当年我也喜欢喝酒,和其他税务干部一样,包里放个酒瓶,下乡时在公社食堂用餐,拿出来喝上几口。
可别人喝酒是吃饭时喝,而毕师傅是当茶喝。上班一开始就喝,一直到下班。尽管当年黄酒才三角二分一斤,可毕师傅工资最多也就四五十元吧,哪来的钱可以整天喝?于是他一斤酒喝半天,上午一斤,下午一斤,慢慢喝。此外就是顾客送的,半斤一斤都可以,你也不用拿瓶子去吊,只要和理发店附近的油酱店说一声,毕师傅的酒钱我付了就行。
当然了,你送毕师傅酒也不是白送的,这之后你理发,毕师傅会拿出全套本领来,刮胡、修面、剪鼻、掏耳朵。理好发把你放倒在椅子上,先在你脸上捂上热毛巾,而他则在庇刀布上荡刮胡刀,等皮肤胀开了,刀刃也锋利了,先是刮胡子,用刷子涂上肥皂水,再细细地连同泡沫一起刮去。刮好胡子再刮脸,刮好脸用热毛巾擦干净,抹上雪花膏。
这掏耳朵,那可是绝活,平时是不使出来的。一套下来,没半个小时,是不用起身的,那个舒服劲,都让你睡着了。要知道那都是不加钱的,包含在一毛五分的理发钱里,完全不是现在的发廊,按项目收费。
我没给毕师傅送过酒,这掏耳朵的绝活是享受不到的,因为是他儿子的同事,活却是一点不含糊,四十多年了,想起这刮脸仍让我记忆犹新。
在毕师傅那儿理发,不但享受了毕师傅的手艺,还知道了小镇上的许多事。比如那个服务社的皮匠,为什么是一只脚?毕师傅说:你别看他是个残疾人,他可是当年金萧支队的机枪手,打游击时丢了一条腿,被留在当地了。镇上那个日本女人,现在算是侨民,有粮票油票领的,那家主人当年外出谋生,带个日本女人回来。总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几年之后,小镇个体经营开放了,小镇出现了几家个体理发店,没多久,毕师傅店里的理发师一个个都走了,去自己开店了。在我离开小镇前两年,集体理发店关门了,我再也没见过毕师傅。
我知道毕师傅是不可能自己开店的,他只要一有酒,哪还管挣钱的事,只会卖弄他的那点手艺。好在他家是附近农村的,吃饭应该是没问题,但要想酒当茶喝有点难。不过我相信,凭他的手艺,在家里摆个场子,挣点酒钱是小事一桩,毕竟手艺在那儿摆着,上岁数的人喜欢。
二〇二〇年五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