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文老师是个很奇怪的人。
在他教我之前，我并不认识他。同学们说他姓牛，是个很烦人的人，说他的学生都不喜欢他，还说有的老师也不待见他。我听了并无厌烦，只是愈发好奇。
第一节上课，我见到了这位老师。他并不好看，头发秃成地中海，油光发亮;穿着白衬衣，啤酒肚，装模作样。个子不低不高，腿长占比也不高，拿着两本书走上讲台。咳嗽几声，敲敲桌子：“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了。”
万万没想到，他给我们留的第一个作业竟是写一首古诗。农村出身的孩子，没那么多文化底蕴，连课标诗词还不愿背诵，哪里做得出古诗?我们烦躁无比，写得出诗的寥寥无几，作业就没有交。第二天他质问我们为什么不交作业，我们只能如实回答：“不会写诗。”于是他花费了一整节课，教我们诗的形式、韵脚、思路、内容……最后给了我们一个主题：外面操场上的树。挨到自习课，我完成了其他所有作业，才开始写诗。愁掉了几根头发，抓耳挠腮，足足一节课才写出一首，押了半个韵脚的诗。牛老师没有给我批改。牛老师也没有给任何人批改。他又花了一节课讲，讲诗。然后说：“你们要把自己写的诗改一改，最好押上韵，晚自习再交上来。”我又翻起古汉语字典，查了一节课好不容易把韵脚押住，但其实内容又偏离原意了。
我就那样交了上去，后来得到他的评语：“勉强合格”。同学们忿忿不甘，私下里控诉他的“恶行”。但他一意孤行，让我们的作业本上又多了几页诗词文章，全要古文。我们班是理科班，平常做题还做不完，谁会有空去琢磨文学呀!对古诗词的不满很快蔓延到了老师身上。我们开始上课不好好听讲，作业不认真做。他看出了我们的为难，就不再让我们写古文，改成用四六句式造句。每天上课先要花三五分钟造个对子，讲课时他点人回答问题，要我们先念四六句再回答。四六句内容多种多样，有同学趁机偷懒，被点起来就念游戏里的人物台词，念课本上原来就有的，他也听不出来，只看我们在下面起哄叫好，也装模作样说几声“好”，我们就笑得更厉害了。后来我们给那些好上课和他做对的同学起了个外号叫“牛战士”，每每私下里控诉，都戏称自己也是“牛战士”。
后来有一天，牛老师给我们讲评一套阅读专练，看我们兴致缺缺，他突然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我认识，我们是朋友。”可谓一石惊起千层浪。那篇文章是叙事文，写的很有深意。也是我们显得没见过世面了，迫不及待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拿出了和那位作者的合照给我们看。有同学认出那位作者是一部名声显赫的电视剧的原作者，又引起轩然大波。自打那天起，我开始对这位老师真正感兴趣起来。我加了他微信，才知道他自己也是位作家，只是因为光写散文，并不出名。我就顺着他的朋友圈寻找蛛丝马迹拜读他的文章。赞美景物的，歌颂文学的，这类文章一直是让我提不起兴致细读的，但看他的文章，只看开头，就读出他丰厚的文学功底。不少段落用词丰美，少有重复，让我读出一种厚重感，这厚重之中又有一些可爱。
后来也时常看他发的朋友圈。那些描写生活的，让我认识到他对生活的无限热爱;那些灵感突现的随笔，让我见识到他深藏不露的文学底蕴;那些发掘细节的，让我意识到他难以言表的细腻内心。同学们的感触也和我相似，大家逐渐接受了这位看似“装模作样”的老师，开始认真学起语文。语文成绩在牛老师的带领下，很快不再自欺欺人，而是真真正正地在不断提升。每每考试过后，他都会给我们分析弱项，进行专项练习，还会找我们进行单独谈话。我有一次发挥失常考的很差，他竟用了一节课时间听我发泄自己的失意，为我排忧解难，给我制定任务，讲解难点。后来我的语文成绩一路高升，每次都会考到全班前几，彻底从不确定的中间成绩中脱离出来了。
我仍会说自己是“牛战士”，时不时吐槽他的坚持，但又偷偷羡慕他拥有丰富的内在，崇拜他对生活的热情。一次无聊，又看起他的朋友圈，看到他发了一张图片，图片里只有一辆三轮车，在寂黑的夜下孤零零停在校门口。文案是“爱车孤零零地等主人回家。”忽然灵感涌现，我当即作了一首小诗。作完不禁笑话自己：好好的一个理科生，被牛老师教成文科生了，竟然文绉绉地作起诗。
我想，世界上也许还有很多像牛老师一样的人，满心壮志踌躇，却无从下笔，满腹经纶墨水，都埋没在书本里。明明只能在自己的事业上，贡献一份力量，心却如此博大，装满不为人知的激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