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女
汤碧峰
吉水路边上那条短短的吉庆街头上,有个修鞋铺,说是店铺,其实不到两个平米,只是在别人的屋檐下搭建出来的一个店面,室内四周摆满修鞋机、缝纫机及货物架后,就剩一个人坐的位子,配钥匙的机器就只好放门口了,里面既没空地也没操作的空间。
可别看他小,什么都做,修鞋、修包、修拉链、配钥匙、缝补衣服,还兼卖鞋垫,真所谓麻雀虽小,五脏齐全。
修鞋的是个女的,外地人,长得瘦小,黑黑的脸,讲话很难听懂,和她讲话你要仔细听,让她重复几遍你才明白,而且表情凶巴巴的。
一双鞋垫十元,我说太贵,她马上回敬:你嫌贵就去便宜那儿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且有时候还叽里咕噜的说上好几句,尽管听不太明白,但能够感觉出来不是好话,是抢白你的意思。有的顾客嫌贵不修了,她冲着人家的背挖苦人家。
我们家在吉水路上已住了28年,而这修鞋铺也差不多有二十多年,早几年我真不愿到她那儿去修鞋,不想看她的面孔。你不就是个修鞋的吗?神气什么?我出钱哪儿不好去修,就是贵点也不去你那儿,宁愿图个气顺。
可还真没法不去她这儿,早先在红楼商场门口和前面新村的大门口还各有一个修鞋摊,不知什么原因早就没了,只有这女人的铺子一直开着。
尽管现在条件好了,什么都可以买新的,不用修修补补,可还真少不了这修鞋的,好好的衣服没穿几次,拉链坏了,几百元一双的鞋,没多少时间不是脱胶就是鞋襻掉了,买来的裤子裤腿太长了,得截短几分,这些自己弄不好。
好多次自己也修过,不是缺材料,就是没专业工具,你说坏了扔掉再买过,不大可能,好好的凭什么扔掉?有时候穿旧的还更舒服。
去她的铺子次数多了,见你面熟了,也就不那么难弄了,在等待修理时和她拉拉家常。特别是有一次她坐在店门口,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我从菜场回来走过看见,就问她怎么啦?她说胃痛。于是我从家里拿了两包三九胃泰给她,说:泡水喝下去试一下,如好多了,就是浅表性胃炎,买点药吃就行了,没效果就要上医院看看了。
这以后话题就多了。从聊天中知道,她来自温岭,来的时候22岁,刚结婚,和丈夫一起来嘉兴做这一行,今年55岁,在嘉兴呆了33年。开始是摆地摊修鞋子,嘉兴老城区的街道差不多跑遍了,所以她对嘉兴的路很熟,都能讲得出近年来的变化。
她说春节回老家倒显得生疏了,家乡人把她当外地人了。现在她和丈夫各开一个铺子,丈夫就在不远的安乐路上,隔着运河,过桥就是。
聊起吉水路,她和我一样熟悉,说起当年刚来时,路边还有菜地,农民房,如今都成老小区了,她在就住在铺子对面原粮站楼上,租了个50平米的房子。
她说边上的商户总是欺侮她,住的地方人家的空调外机就装在她窗子下面,修鞋铺两边的商户装修把洞打到她铺里,不给修好,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句,太过分了。
我这才理解她总是那么凶,是因为别人欺她是个外地人,她有种戒心。我问修鞋女:“你在嘉兴那么多年了,为什么就不在嘉兴买房呢?”
“哪有钱买房?”她回答说。
“你们那么多年做下来怎么会没钱呢?”我不信她没钱。
“都给儿子买房了,儿子在老家温岭工作,29岁了,没房子不能结婚,”她告诉说。
我知道她还有两个女儿,就问:“那女儿也要买房了?”
“女儿不用管,找对象嫁人就是了。”
“你这就不合算了,温岭房价比嘉兴贵很多,”我知道台州、温州房价都很高。
“就是,但儿子在那儿工作有什么办法,”看得出她很无奈。
有一次我在她铺子上给儿子修一条牛仔裤,她的一个同乡走过,一个40来岁的发福女人,对修鞋女抱怨说:“就那么点蔬菜,30多块钱,吓人了。”
我搭腔说:“你嫌菜贵,做生意时就少收点钱,别人也嫌你的东西贵呢,”我看她手上戴着很重的金手镯,一看就是做生意的。“你做什么生意?”我问她。
“修马路的,”她说着就顾自己走了。
“她就在前面开花圈店,她说修马路是不想说她的生意,难听,”修鞋女告诉我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说:“不说花圈店就换个说法,称殡葬用品不就得了,这生意好,赚钱,我岳母做‘五七’,买一套别墅、一套三层楼,价格不菲,还配电视机、手机什么的,也不还价,买了就一把火烧了,不可能再用。”
“是啊,她的店挣钱比我们多多了,可这生意我们做不来,我老公怕的,从来不到她店里去,看见都觉得不吉利。”这话说得在理,这活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干的,谁愿意无故去接触死人用品,别人说去逛商场、逛服装店、食品店,可从没听说过去逛花圈店的。
“那你这活准备干到什么时候?难道要做到做不动为止?”我问她。
“儿子有孩子要我去领,我就去,否则就只能做下去了,”修鞋女回答我。
望着修鞋女板油已经很厚的肚子,我有点同情她,从熟悉后我再也没和她还过价,尽管修鞋从当初的一元两元,现在已收五元十元,我想我调嘉兴工作35年,现已拿退休工资,可人家也做了33年,却仍在漂泊,连个家也没有,没有养老金、医疗保险,享受不到社会发展成果,可生活还在继续。
二〇一八年十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