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一个人过。
在栀子花开的五月,翠姨早晨早早地起床,对镜梳妆,然后一个人去市场买几两肉,一小撮菜,一个人将韭菜一根一根理顺,洗个十遍八遍,再一个人把肉切碎匀着剁,剁得缓急有致,听上去像捶小鼓点。
听到的人便会说,这小翠一个人过得还挺精致,一个人还费事包饺子,不就是一个人吃嘛!过段时间没听到翠姨的小鼓点,有人会说,这小翠一个人到底过得马虎,老长时间家里都没冒烟火了,一个人也得吃呀!
翠姨走过来,旁边瞧见的人小声嘀咕,瞧这身条,岁数咋就不往人家身上显呢?另一个人回道,身条好也白搭,你没凑近,近了就不经瞅了。有时人们会聊起翠姨的当年的往事。
三十年前,翠姨的丈夫卫国在她们新婚没几天接到紧急命令,组织需要他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卫国须立即奔赴军营,他望着院子里那棵叶子碧绿青亮的栀子树,用手指着树上那些从冬季就开始孕育的花苞说:紧急任务,很快,待这些花苞全都盛开,我就任务完成回来了,你等着!
五月的栀子花在慢慢地开放,先是含着蕊地蕴育着,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地张开,忽然间,一树的栀子花全部开放啦。
栀子花开满了一树,花香飘满小院,翠姨等啊等,在翠姨的翘首期盼中,秋风萧萧吹来,栀子花开始凋谢。
栀子花谢了,翠姨的卫国没有回来,她却等来了他不幸牺牲的消息,噩耗传来,翠姨躺在床上半个多月,睁眼闭眼都是卫国的影子。
卫国是他们指导员和政治部的一位干事抱回来的。一米八高的他被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大概连一双脚也伸不展。翠姨身着一袭白色婚纱礼服迎接卫国,宛若一枚盛开的栀子花。
指导员说,卫国是在完成任务回来的路上牺牲的,当时路过一个村庄,天降大雨,赶上了山洪爆发,他为了救一个男孩儿被一块山石砸中头部……指导员哽咽着握住翠姨的手,卫国是为了更多人更好的活,包括你——小翠!
又到了栀子花开的时节,翠姨院子里那棵并不高大的栀子树上,一朵朵白色的栀子花竞相开放,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窗外,白色的栀子花浅笑,几只燕子在晨雾中上下纷飞。
屋内,翠姨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礼服,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镜子还是从前的镜子,可镜子金黄的边缘已经有了脱落的痕迹,看上去斑斑点点,她伸出手在那边框上轻轻抚摸着,一副心疼的样子。
镜子里的翠姨还是从前的小翠,人却没有了从前那青春洋溢的模样,那些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恍若做了一场梦。
翠姨又一个人去菜市场,买回来几两肉,一小撮菜,一个人将韭菜一根一根理顺,再一个人把肉切碎匀着剁,剁得缓急有致,听起来像捶小鼓点。
翠姨还是一个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