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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那张笑脸(散文)

  • 作者:沧桑战神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8-12 21: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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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时候,人会突然离世,毫无征兆。

      接到姥姥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一条海洋工程船上。这条船靠泊在长江口的长兴岛。长兴岛躺卧在河流中央,北边与崇明岛毗邻,南边则与上海宝山区隔水相望。此地距家乡千余公里,山重水复,路途遥遥。

      突如其来的噩耗像刀子似的,狠狠地剜了我一下。又像一股猝不及防的黑色风暴从心头席卷而过,心湖之水开始波翻浪涌。我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泪水也夺眶而出,朦胧的泪光中幻出姥姥那张削瘦的脸,那张脸清晰可见,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她一如既往地朝我微笑着,恬淡而温暖,像一束冬季的阳光。

      泪光中,休眠已久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复活。如果把灵魂比作一部构造精巧的机器,那么记忆就是其中的重要部件。记忆的复活,其实就是灵魂的复活。

      我的记忆始于呀呀学语的年龄。复活的记忆中,一个动态画面晃晃悠悠地闯进脑海。不记得是几岁,也不记得是哪天。母亲抱着我,走呀走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村子,接着又穿街走巷,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是裱砖房,土墙,栅栏门。门前站着一个身穿蓝色布衫的老太太。她正朝巷口张望,像在期盼着什么,忽然见到我们,脸上便现出笑容,趋步迎了上来。待她走近了,母亲对我说:“快叫姥姥。”我便奶声奶气地叫一声“姥姥”。那时的我,大概像极了一只刚刚学会说话的鹦鹉。姥姥欢喜地答应一声,把我从母亲怀里接了过来。她的笑容变得更加明亮,仿佛捡到了宝贝似的。

      那时候,上帝刚刚赠给我记忆的刻刀,刻刀大概还没有开刃,很钝,所以脑子里只留下些许片断的印迹。姥姥把我接过去后发生了什么,我竟然没有一点印象了。懵懵懂懂中,我只知道那是一个秋天。

      我对秋天的判断来自某些农产品的丰收,比如蔓菁。刨蔓菁是在秋天天气转凉时,刨下来的蔓菁会放到一间不住人的屋里储藏起来。那天,我在某间屋里看到了一堆蔓菁。北方的蔓菁犹如南方的芋头,煮熟之后,软糯中带着丝丝甜味,是小米饭或者玉米粥里不可或缺的食材。

      我如梦游一般出现在那间屋子里。姥姥围一条深蓝色粗布围裙,弯腰站在蔓菁堆跟前挑挑拣拣。我站在她身旁,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可能我的话过于幼稚,姥姥边听边干活边慈爱地笑。大概语言的发育远比视觉的发育滞后吧,所以说了什么,我也完全没有印象了,就像鱼的七秒钟记忆。长大后,聊起我的童年趣事。姥姥告诉我,当时我说的是“小蔓菁,刮毛毛”。蔓菁的块茎上长着很多毛发样的根须,吃以前要刮掉。三岁左右的小孩会有一种已经长大的错觉,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比大人都懂。我在提醒姥姥刮掉蔓菁上的根须。姥姥说,我说这话时,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大人。

      多年以后,聊起这段往事,她笑起来。笑容既慈爱又开心,像个老小孩儿。

      自那次起,我的脑子好像在无意之间开了光。上帝把记忆力的种子播撒在脑海中,它在那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记忆的果树。随着岁数的增长,果树越来越高,结出的记忆之果也越发稠密起来。童年正从朦胧的梦境中走出,世界变得真实而清晰。

      姥姥家所在的村子是个大村,放露天电影的次数也多。她知道小孩子都痴迷电影,所以只要打听到要放电影的消息,她总会托熟人捎信,让母亲和我过去住几天。这样,每年我都有机会在姥姥家住上一段时间。

      机灵的小贩瞅准了这个商机。放映电影的时候,他们见缝插针,在人群当中支起简易的铺板,摆上玩具、小人书、花生、螺丝糖……诱饵似的花花绿绿的一片。准备停当后,他们就坐在铺板后面开始气定神闲地“守株待兔”。

      很不幸,我成为他们守候已久的那只“兔子”。

      螺丝糖穿红戴绿,两头细,中间粗,晶莹透明,像一颗颗红宝石和绿宝石,在灯影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我像馋猫一样盯上了它们。姥姥看出来了,她掏出钱来要买。母亲伸手拦住她,不让她买,说不能惯我爱吃爱花钱的毛病。姥姥没听,固执地继续往外掏钱,母亲就摁住她的手。姥姥的手被母亲控制了,她拗不过她,只好看着我无可奈何地笑。直到现在,我还能忆起姥姥那会儿的笑容。从她的笑容里,我读出来的全是歉疚、善良和憨厚。

      我们往人群里走。这时,有人在叫母亲的名字,她就走到了前面。姥姥见状,急切地转身大踏步回到小贩那里。因为慌张,身材又矮小,步子太大就显得非常努力,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快到摊位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投过去一张纸钞,纸钞像叶子一样飘落在铺板上。小贩捏起钱放进裤兜,笑着抓一把螺丝糖塞到她手里。她又急急忙忙又大踏步地转身回来,扯着我的衣服,撑开口袋把糖果塞了进去。仿佛这些糖果不是她买的,而是她偷来的。慌乱中,几颗糖果掉到了地上,她抢东西似的拾起来再塞进我的口袋,眼睛向母亲的方向瞟了瞟,怕她看到。做完这些,她赧然一笑,压低嗓子说:“偷偷吃,别让你娘看见!”

      可是第二天,姥姥偷着给我买糖果的事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她数落了姥姥几句。姥姥讪笑着,也不反驳,静静地听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家和姥姥家相隔六里,一条乡间土路把两个家庭连接起来。其实,连接两个家庭的不光是这条路,更是亲人之间无法割舍的相互惦念。母亲在世时,她曾经带着我无数次走在这条路上。母亲去世后,我继续无数次地走在这条路上,走在亲人相互惦念的心上。

      母女连心。母亲去世后,姥姥的世界崩塌了。母亲的离世成了她穷尽半生的痛楚。可是,命运强迫她扮演悲情的角色时,她无法拒绝。

      每次见到我,她就会想起我的母亲,就会悲从中来,痛哭失声。待情绪稍稍平复后她就一遍一遍地叙说母亲生前的故事,说到心痛处,话语哽咽,再无法继续,然后就不断地拭泪……常言道:“娘想孩儿,常常想”。姥姥时时刻刻承受着天人永隔的痛苦。无法想象,在最初失去自己心爱女儿的日子里,她是怎样熬过一个个阴郁的白天和黑夜的。

      天气暖了,又冷了;叶子黄了,又绿了;下雨了,又下雪了;花落了,又开了……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时间才慢慢抚平了创伤,笑容重新回到姥姥脸上。

      长大了,会熟练地骑自行车了,我一个人能从家骑到姥姥家。轻轻推开她家的栅栏门,门“吱吱呀呀”的叫起来。北屋的门帘一动,一张脸从后面露出来,是姥姥。她看到我,惊喜地从屋里迎出来,笑着说:“听见大门响,心想是不是你来了,果然是你!”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把车放好,跟在我后面走进北屋。

      对姥姥的这句话,我当时并没有多少感触。许多年之后,我忽然明白,她其实是在惦念啊,母亲去世后,外孙就是她的心心念。我的世界很大,在外面。而她的世界很小,只剩下几个熟稔的亲人。除了亲人,她已无可惦念。

      姥姥捅开火炉,让我坐火炉跟前烤火、搓手,再烧一壶开水,倒上,等我离开火炉坐到桌子旁边时,她赶紧把水杯递过来,让我暖手。我双手捧起,明显感觉到水杯传递来的温暖。姥姥询问我:奶奶和父亲可好?学习吃不吃力?有没有棉衣穿?我一一作答。然后她和姥爷商量中午做什么饭,包饺子还是炖大锅菜?外孙来了,总要吃顿好的呀。商量好以后,他们老俩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

      晶莹如玉的白菜、筋道绵长的粉条、肥而不腻的肉片在铁锅里“会师”了。炉膛里,旺旺的煤火舔噬着锅底,浓浓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催出诱人的肉香味。香气在小屋里氤氲飘荡,烘托着岁月静好的安稳。其实,姥姥并不擅长做饭,但因为我的到来,她特意布置了一场简单而温暖的人间烟火。

      吃过午饭,她守在我跟前聊家长里短的琐事。聊了一会儿,姥爷打断她:“看看你吧,你说的那些人,孩子都不知道是谁,那些事也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孩子听得云山雾罩的,说那些做什么!”姥姥听了,便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说下去。其实,她是把我当成了母亲的替身,她说的人,母亲肯定知道。她的话,母亲肯定能听懂。那些人和事发生在她们娘俩的旧时光里。

      姥姥家的房子很旧,小门小窗,太阳一偏西,屋里的光线就暗淡下来。离开的时候到了。姥姥千般不舍,把我送出去老远。快出村口的时候,我回头看看,姥姥还站在那里朝我张望,一如多年前她站在门口期盼母亲到来的那样……

      所有的生命终将凋零,一辈子淳朴善良、与世无争的姥姥也无法打破这个定律。如今,她溘然长逝,未诉离殇,无声地带走了她所有的痛苦、思念与欢喜,却把慈爱而温暖的微笑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

      
    【审核人:站长】

        标题:怀念那张笑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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