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李敬泽的《咏而归》,竟写了三十篇读后感。纵观个人阅读史,为一本书写这么多文章的事从未有过,也是我未曾想到的。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文章,并非解读李敬泽,而是跟在他身后“咏”,加上不管不顾地肆意发挥,一不留神便跑了调,“咏”到一边去了。如此,喜欢读正经评论的人恐怕会失望了。不好意思!
——题记
那一日,李敬泽在历史长河中畅游毕,于归途中手舞足蹈,一路高歌。我正与冯唐闲聊他的“淫书”《不二》,见此奇人,不免见异思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说一不二,匆匆尾随而去。——初读《咏而归》便是如此兴奋,因为我从中发现了对历史和当下的另类解读。
上世纪九十年代,曾特别喜欢历史文化散文大家余秋雨。不仅我自己读,还读给夫人听。每天入睡之前,在床头灯下,学了央视主播赵忠祥的腔调朗读一章《文化苦旅》,直到读完整整一本。记得有一天读《家住龙华》,最后一段是“朋友们走了,我还在。不管怎样,先得把陈旭麓先生的几篇文章找出来,好好读读,再把我关于龙华的那篇《文化苦旅》写完。今夜就不写了,病着,又流了那么多泪,早点睡。”
读完便发呆,眼睛也有点潮湿,同时仿佛听到有人轻轻抽泣。一转脸,但见夫人已是泪流满面。
《家住龙华》在我看来,是余秋雨为数不多的既贴近现实又观照历史的文章。那时,喜欢余秋雨的历史眼光,喜欢他广博的学识,喜欢他独特的语言。他的典雅、庄重以及气势磅礴的铺陈排比,极适合黄钟大吕般的宏大叙事。哪怕是一首小夜曲,他也能演绎成交响诗。但后来读得多了,便产生了距离。或许是太过典雅,太过庄重和宏大,便觉得隔,觉得他有点端着,或者说有点装。此外,还发现他在有意无意地躲闪着什么,同时又在刻意顺应着什么。
别人怎么看我不管,无论对谁,一旦觉得不爽,立即敬而远之。
同为历史文化散文作家,李敬泽却令人肃然起敬。不对,应该说可亲可敬。
先读《咏而归》,一口气读完。来不及精读,赶紧捧起了《会饮记》,然后是《青鸟故事》,紧接着又是《致理想读者》。
容易冲动,初读《咏而归》时便憋不住了,写下了《张良说不定会揍那个老头》和《敞开喝一回又如何》。当时感觉李敬泽很江湖,特豪爽。他在《酒安足辞》中说:
“青稞酒正该在雪里喝。青稞本性至寒,青稞酒有冰雪之意,喝下去一道寒光攻心,刀刀见血,血就热了。”
我大赞,且在读后感中写道:可不是咋的。寒极生热,火辣辣一路横冲直撞,再冷的血都会被点燃,然后奔流,沸腾。喝青稞酒要用碗,且宜一饮而尽。饮毕,将碗翻转向主人示意,决不拖泥带水。第一次喝青稞酒是在丹巴,不知道厉害,一碗下去,被人一夸,直接成了康巴汉子。下场,跳锅庄。喝酒。再跳锅庄。再喝酒,唱“云彩托起欢笑”......那一夜,很好睡。
接着他写道:“冰凉的火,这是青稞酒,也是二锅头、伏特加。和二锅头比起来,青稞与伏特加酒性稍薄,如果加上冰块,它的薄就越见明亮、锐利,森然逼人。有时我也在二锅头里加冰,酒性虽然分薄,但也更狠,像打了赤膊的泼皮光棍。”
又大赞。又写:好一个泼皮光棍!酒光棍,人也光棍。好几回喝二锅头都是穿短裤,打光胴胴,举起酒瓶嘴对嘴地干。都是新闻记者,靠笔杆子吃饭,平时很注意形象的角色,那一刻不再人模狗样,偏要泼皮一回,光棍一回,痛快一回,放纵一回。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在彭州,就着鹅肠火锅,哥几个喝到半夜。喝了多少记不清了,勾肩搭背而去,留下遍地酒瓶。
写完读后感,直觉得酣畅淋漓,痛快得要命,当时老伴不在,不然肯定要朗诵给她听。她不想听,也要朗诵。
重读《咏而归》,细细品味,感觉又不同了。各种好。文字活蹦乱跳,鲜活生猛;行文自由自在,灵活多变;还原历史真相,一针见血。最难得的是从他对历史的解读中你总是能看到当下,看到一些人刻意回避的现实。他的每一篇文章,都能引起我的联想,都能碰撞出火花。于是边读边写读后感,不到一个月,写下了三十篇。
准备投稿时,我却迟疑了,总觉得一时兴之所至,不假思索,仓促命笔的产物经不起推敲,容易被人诟病。毕竟这些年读书太少,见识极其有限,下笔之先,理应慎之又慎,但终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爱冲动的人即便老了照样爱冲动。冲动之下,写文章往往缺乏深思熟虑。更糟糕的是,当时写得性起,不免忘形,竟发了些章节向朋友显摆。显摆且不说,还公然在香落群里打了广告。如此,便有些骑虎难下了。这便是夏祥林先生一再催促,仍迟迟不肯交稿的主要原因。
冷藏期间反复诘问:以你的半罐水写下这么多文字,会不会太冒失?以你一贯的东拉西扯,会不会太轻浮?更有甚者,李敬泽对历史上一些“正面人物”的差评,本来是点到为止,我却将其放大了,会不会引起部分读者的不适?
终于还是想通了。我不是作家,充其量就是个资深业余读者,没必要对自己太严格。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作家是生产酱油的,我不过是打酱油的。不会生产酱油,但酱油的味道如何,是咸是谈,香还是不香,毕竟是我自己的感觉。打酱油时顺便打点醋,那也是我的自由。
再说了,当我为李敬泽先生叫好时,大家都可以说不。
2021年10月31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