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秋分,淮上友人来信:佳节已至,焦岗湖正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此时何不驾车北上?秋湖佳会,赏景观荷,泛舟水上持紫蟹而剥青菱,诗酒言欢。
读信之际,宜城秋雨连绵,霏霏不绝。待第二天出发时却是云淡日丽,清风慢慢。我们一路向北,上高速,走淮河大桥,过金色田野,历历村树。当看到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换到了不知名的花草和湖水时,那种秋色连波的感觉一下击中了我们。
人类感知自然的气息,是由植物唤醒的。下车后,我们在秋风中与等候的友人拥抱、握手。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夹杂着雨后泥石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香味猛一闻起来,有点迫不及待的热烈,又有点芬芳绵长的清洌,似乎还藏着夏日尚未诉说完全的心事,毫无疑问,那就是馥郁而幽远的荷香。
果然,心心念念的荷就在眼前了,在浓郁得化不开的绿色里,宽大的荷叶款款地捧出一朵一朵的袅娜。一幅舒缓的长卷渐次展开,花开花落,仿佛莲的心事也被轻轻包裹。乍一见竟有几分风雨故人归的感动,似乎已相识多年。算来,确也是旧时相识了,这是我与白夜、胡铭兄第五次来到焦岗湖赏荷了,更何况,它一直在诗书里,在传说里,在采芙蓉的纤手里,在无数让人痴醉的画面里。荷是携梦而来的花朵,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士,更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花之君子。
莲叶田田,白鹭翩翩。诗意的话题似乎过于悠长而宏大,而眼前,叶若伞盖,莲杆荷蓉出水,或粉如浅脂,或素似瓷白,参差夹杂,清新明亮,不妖不炫。焦岗湖的荷胜在格局阔达、豪爽不拘,裹一袭霓裳羽衣的芙蕖仙子,在一片湖光水色中,迎风起舞,风姿绰约。
坐在船头,目之所及,心之所向。“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秋风一起,莲蓬成熟,剥出一颗颗莲子,去除莲芯,可以当零食生吃,也可以煮汤,清甜可口。陪同我们的毛集宣传部的瑞成部长笑着说,等会午餐中有这道莱,就是湖里现取的食材,加工时少许菜籽油,少许精盐,片刻翻炒。清清爽爽,吃上一口,保证让你们齿颊生香。
置身湖中央,我们没有被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壮观景象所吸引,而是一头钻进了芦苇荡。这些水生植物,栖居在这片水域中,享受到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一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苍翠茂盛。水上是莲观天宇的静,水下是鱼游浅底的动,动静不扰,各自妖娆,让人不由得心生悦色。密匝匝的芦苇和各种野花野草野树,虫鸣鸟叫鱼跃,风景不经修饰,一切充满了野趣。
每次来到焦岗湖边,心中浪漫的因子就全部苏醒过来。荷花在文学里,总有一种淡淡的落寞与忧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莲”这个名字的缘故。“莲”谐音“怜”,“怜”是爱、也是可怜的意思。而与之相关的故事也凄美,大概因为荷花盛开时太用力太义无反顾,开到荼靡花事了,容易使感性的文人伤怀吧。这也使我想起电视剧《还珠格格》里面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一个温柔典雅,优美动人的民间女子,却与乾隆有过一段悲喜姻缘。可明知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却依旧为乾隆生下了紫薇,终生未嫁,苦等了乾隆十八年,最终相思成疾而去。如枯荷般衰飒凋零。
荷花与历代文人是绝配。它总是会生出浪漫的情致,也会生出曼妙的诗意。古人咏荷或与荷关联的诗词数不胜数,唯有李易安的《如梦令》最得我心: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女词人天真的沉醉之态,是对溪亭美景的迷恋,也是徜徉山水的自在。一个“误入”,颇见意趣,这“误入”的片刻,盖缘于酒兴?诗心?还是因为耽于美景,直至暮晚?此情此景,清新野逸,画面感极强,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一群水鸟惊飞四散,引人惊叹,又戛然而止,真是美了醉了。
遐想间,小舟突然转向往右前方一大片荷花驶去,也许是害怕惊醒它的美梦,划船人缓缓驶入。而这些荷花已残,似乎已隐去红颜,正一点一点失去叶绿素,没有了惊艳的动人之姿,但仍与碧波共绿,那些曾经风姿曼妙的鲜活生命,任是曾经如何地风流倜傥,如今都被雨打风吹去。唯见几片枯叶、几只莲蓬、几根断茎,在湖面上聚散离合,仿佛追忆着往日的风光,脑子里忽然想起李义山的绝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湖水苍凉,日色缓缓流淌,在那朵朵枯荷面前,我仿佛听到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的梦呓:原来生命中所有的灿烂,都要用寂寞来偿还。其实,万物荣枯自有时,荣即是枯,枯即是荣,向死去,便新生。还是诗人深情:“谁能永远地靓丽呢?几条鳅鱼,瞅见了深处的藕白。”是的,那是生命的意义,任时间剥落繁华,也让时间成就风骨,是简洁却又灿烂的终章。
翌日早起,沿湖慢走。淡淡的晨雾,让眼前多了份诗意朦胧。微风拂过,湖面漾起微微涟漪,低吟浅唱出喧嚣尘世久违了的空灵与秀美。水面上安然游弋的野鸭,若漫天繁星,装点着秋水长天的辽阔从容。眼前的景象仿佛是遗落尘世的童话世界,岸边一座座尖顶小木屋透着小小的可爱,乡野里,稻浪澎湃,果香馥郁;远处湖畔人家袅袅炊烟里,正谱写着一首首牧野田园的诗篇。这里,既有北方旷野的浓郁景象,亦有南方水乡的婉约淡然。无论水面上风吹芦苇那万马奔腾的恢宏气势,还是湖荷相映呈现出的美丽独特的柔柔律动,都美得酣畅淋漓。然而,遗憾的是,我即将离去,我挥一挥手,却带不走这里的一丝云彩,我如此的喜爱这个地方,心里却隐隐的嫉妒,因为她是属于别人的故乡。
可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他乡还是故乡,来吧!来吧!一日偷闲也好,因荷而来也好,只是不要错过这一湖的秀色,都可以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出发,去寻找那份荷韵,于湖畔安顿一下疲倦的身心,倾听生命本然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