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岁月如流，不觉已是知天命之年。但凡到了这个年纪的人，一般都会带上一些标志，譬如说斑白的两鬓，更有甚者，满头已是白发苍苍。人体的衰老虽然是自然规律，但人们总不太愿意接受，尤其是老年人，总是很虚荣地希望别人恭维两句“你还是那个样子”之类的话。好在这个社会很是开放和包容，黑发不再是黄种人的“专利”，白发也不一定象征着苍老，特别是年轻人，染白发者大有人在，让你真假难辨，因此白发也就变得不再那么受人忌讳。
但我依然属于“虚荣”者之列，白发已然占据半壁江山的我，偶尔也想欺骗一下“观众”，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心血来潮地来一次“返老还童”。况且当下染发成本也低，操作也方便，自己买瓶“一洗黑”即可搞定。
这天日暮时分，我正染发时，母亲看着我正染着的头发出神。我愣了一下，当我的目光掠过母亲的头顶，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没等她开口，便试探性地问道：“我在染头发，要不等下我染完了，给你也染一染?”母亲竟欣然应允，简直出乎我的意料。
自打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留着短发，那种“包菜头”，虽然没有长发飘飘的美丽动人，却也乌黑发亮，端庄秀丽。然而惭愧的是，母亲已经整整八十岁，这么多年来，我却从未细心关注过母亲容貌的变化，不知从何时起，岁月的风霜悄然爬上了母亲的双鬓，然后肆无忌惮地发展开来。但即使华发如雪，母亲也极少染发，一来母亲怕花钱，二来母亲身世苦难，饱尝了人间疾苦心酸，生活铸就了母亲勤俭节约、朴实无华的品格，对岁月的洗礼也已经习以为常。
当我洗完头，便着手准备给母亲染发。我让母亲坐着，给她脖子上围上毛巾，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一次次将少量“一洗黑”挤入掌心，涂抹在母亲花白的头上，揉搓均匀。我不是理发师，也从未给别人洗过头，我只能尽量把动作放慢、放轻柔，试图将一个儿子的满怀敬意揉进这丝丝银发里。
母亲身体本就瘦弱，头捧在我手中就显得尤为瘦小，令人心酸。顶上的头发稀疏了很多，一根根银色的头发白得发亮，其中究竟凝结着岁月怎样的艰辛?又饱含着母亲对儿孙们多少日夜的操劳?匆匆的时光啊，请你歇歇脚吧，不要再让母亲老去!无情的岁月啊，请你更加缓缓地流，不要再让母亲青丝变白头!
母亲躬着腰，很顺从地配合着，看得出，她不但丝毫没有嫌弃我的不专业，还很享受这一切，我想，母亲是不是十分期待染发的成果呢?
怎能不期待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母亲还是一位女性?她怎不希望拥有一副年轻漂亮的容颜?怎不想拥有一个时兴的发型?怎不希望一身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可母亲生不逢时啊!母亲金子一般的年华留给了那个苦难深重的年代，一生的光阴消磨在生儿育女、守业持家的琐屑之中，待到卸下生活的重担，有条件打扮自己的时候，却已是风烛残年。
大约一刻钟过去，时间差不多了，我打来一盆热水，又拿来洗发水，帮母亲把头上的药水洗净。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打量母亲的脸，我竟第一次发现母亲脸上有了浅浅的老年斑，一团一团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药水留下的痕迹，擦了几次没擦掉后，才知道那是岁月的年轮。母亲解释说：“人老了就会长些这样的东西。”虽然语气平淡，但我仍宽慰地说：“你还算好，有些老人满脸黑斑，吓死人。”
事后，我再次翻看母亲的头发，跟她说效果还不错，从不见打扮自己的母亲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镜子照了照，看表情很满意，我深感欣慰。虽说染发挽留不住母亲的时光，但至少可以短暂地遮掩一下岁月的痕迹，愉悦一下母亲的心情，这样也是值得的。
2024年10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