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回国了,异国他乡的牵肠挂肚,随着飞机落地的瞬间燃烧得更猛烈了。
时差还没有来得及倒过来,一大早天蒙蒙亮就醒了。人啊,心里装不住事,何况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亲呢?放下早饭碗,急匆匆去砖桥陵园看望母亲,墓地四下冷冷清清,除去几撮杂草,摆好供品,深深鞠了三个躬,喃喃地对母亲说:“儿子回来看您了……”不觉哽咽了。一阵微风吹来,好似母亲唠叨的声音,老娘地下有知,应宽慰些许了,毕竟久违的儿子回到根生土长的家,老朱家烟火气升腾,热热闹闹的日子,是老人家生前最满足的时光。我知道母亲最放心不下的是父亲,脚步匆匆又踏上去养老院的路。
养老院内圆形鱼池中央一柱喷泉,在太阳映耀下,闪烁着晶莹光芒。几尾半尺长的锦鲤,领着一群色彩斑斓的细仔,无忧无虑地在水面浮飘的荷叶下穿过来游过去。鲜艳的花朵,或浅红,或纯白,或焦黄,沿林荫小道向南,在路边比较茂密的树丛中时隐时现。
寻找到三号楼,按下电梯五层键,走近父亲的房间,门打开着,纱门却推不动,原来是闩着的。央视一套的新闻频道有主持人播报的声音溢出门外,走廊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大声喊道:“爸爸,开门,开门!”
片刻,迟缓的脚步声渐近,拨动了门闩,开了纱门。
我凝望着老人家,再次喊道:“爸爸,是我!”
父亲的眼神稍许迟疑了一下,即刻叫出了我的名字:“宁子,是你吗?”
我笑嘻嘻地点点头:“是啊,昨晚到家的。”
父亲脱口来了一句:“去看你妈了吗?”
我一边扶着他坐下来,一边回答:“刚去过了,就过来看你了。”
老父亲微微笑了一下,对我说:“你也坐啊!”疼爱之心写满在脸上。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父亲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态。他落坐的沙发上,面罩浅色碎花,历年的使用洗涤,整体颜色已经泛白了,我特别眼熟,梦里见过多少回,客厅里的电视,靠墙摆放,音量被父亲调低了。沙发后靠背低矮处,用一床折叠成枕形的薄毯,那是父亲看电视节目时垫在脖子后用的。
父亲看我在打量他的住处,忽然问我:“你一个人回来的,邱林呢?”
老人家是问我的连襟,我连忙回答:“他要年底左右才能回来。”
父亲移了一下身体,又问:“那边气温高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是啊,每天正常四十多度。”
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父亲说着闲话,还在打量他居住的环境。
阳台上干干净净,几件简单的衣褂吊在横杆上,三盆绿植并肩放在角落里,叶子稍稍萎缩,根部的泥土面有杂乱裂纹,干旱的迹象,该浇水了。
茶几上椭圆形白色的塑料框,装着两只近乎干瘪的桔子,零散小袋包装的食品,翻开一瞧,过了保质期。我顺手放进了塑料袋里,一会儿扔进垃圾桶里。将我带的水果、食物,给他一一放好,关照他直接吃,不要省。
父亲清瘦的脸颊上,一双标志性的长寿眉毛抖动了一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睛少了些精气神。下巴上疏松的白色胡须参差不齐,看模样有日子没有刮了。
墙上的挂钟音乐准点响起,提醒午饭的时间到了。
父亲催我说:“去食堂吃饭,不用带碗筷。”
我“噢”了一声站起来,说:“晓得了。”
父亲坐着想站立起来,显得有点困难,得用双手臂稍微辅助支撑,方能起身。一步步移动至门边,坐在凳子上换了双鞋。
父亲看我关门,嘱咐带上钥匙,他熟悉电梯间,抬手按下一层键。
我知道前两年父亲轻微中风过,所以脑袋瓜较以前迟钝了不少,进养老院也才二月有余。
食堂就在三号楼对面,很近。出电梯,父亲走在我前面像是在领路,速度很慢,双臂自然前后摆动,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前倾,走路步伐分明接近蹒跚。也许是儿子在身边,一脚一脚走得很有劲。
正午的阳光从他身侧映照过来,眼前的地面上,狭长的影印,光线晃动勾勒出父亲的佝偻。父亲推开食堂的玻璃门,缓缓地前行着。
我跟随着他,凝视着他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三年没见的老父亲哦,又老了若干。中饭,父亲吃得津津有味。
我想,当归啊!当利用归来的这段日子,有空就来好好陪陪他,平时为了生计,身不由己,有心无暇无力伺候在侧。有机会能让渐渐老矣的他,脸上有笑意,脚下带劲,吃得喷香,我必须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