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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兵:我的姨娘

  • 作者:陈永兵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7-16 16: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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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亲兄弟姐妹四人,母亲最大、姨娘最小,两个舅舅是母亲的双胞胎弟弟,前几年因患病先后去世,母亲就剩下姨娘一个娘家亲人了。

      出生刚满月,我就被姨娘抱回外公外婆家,跟随舅舅和姨娘们一起生活,直到十二岁那年,舅舅家表弟出世,我才回到自己的家。

      从小,姨娘就非常喜欢我,视我为已出,我也称呼她“姨娘”为“老姨娘”。早上,姨娘把我从母亲身边接到外公外婆家,晚上再将我送回来。

      姨娘和母亲虽是亲姐妹,脸形却不怎么像,姨娘长得更像我外婆样。

      记得十岁那年,姨娘要出嫁,我是小花童,陪伴姨娘到婆家。

      姨娘嫁得离外公外婆家不远,都在一个生产大队,姨娘家在南塘庄,三间土墙荒草屋,后来,生活慢慢好了,又翻为土墙瓦顶房,搬到祖贤路旁边。

      祖贤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由台湾著名歌星、影星,舒城籍名人王祖贤女士捐资给家乡修建的。

      外公外婆家住在李庄,和姨娘家相距也就三四里路。离娘家近,年轻时的姨娘,可常去照看从小患麻痹症双腿残疾的外婆。

      那天,是个好日子,天气晴爽。早上天未亮,就被大人们叫醒起床,让我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服,说是姨娘出嫁,姨娘要我给她当花童。

      那个年代,不兴伴娘,在送亲人员中,除男女双方各请的“媒婆”外,女方还可以请自己喜欢的侄男侄女或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陪伴。据说,后来才衍生了“伴娘”一说。

      那天,送亲的大约有十个人左右。一路上,我紧紧拽着姨娘的衣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姨娘,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姨娘看着我,也一声未吭,只是把我紧紧地拉在身边。

      队伍中,除姨娘、媒婆和我外,还有两位挑着稻萝筐的表叔。萝筐四周贴着四方大红纸,筐内装着陪嫁的嫁妆,有梳头镜、暖水瓶、脸盆、木盆、被子、枕头等,每样嫁妆上也用一张方正红纸圧着,扁担两头也缠绕着红纸条。

      姨娘出门前,便有人在门口场院上先放了一挂鞭炮,寓为“出门炮”,一阵“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声响后,门口顿时热闹起来。

      屋内,姨娘坐在床头,一直不停地抽泣着,外婆有时也跟着淌下一些眼泪。有人在说笑,有人在劝慰。

      时晨辰快到时,大舅走进屋内,站到姨娘床前,在众亲友簇拥下,弯腰背起姨娘径直出了堂屋门。

      那个年代,送亲没有车接车送,送亲的人都是步行到姨夫家的。

      从外公外婆家到姨娘婆家,走走停停,也就个把钟头。到了姨夫家,姨娘的双脚不能沾地,迎亲的人先让姨娘踩在一只矮凳子上,再踏过一只火盆,待两脚迈进大门后才允许站在地上。

      姨娘披着红盖头,有姨夫的妹妹们牵着手步入洞房。表姑表婶们紧跟姨娘身后,说说笑笑地观察着姨娘用哪只脚先迈进洞房的,说先迈左脚头胎可能生男孩,先迈右脚就有可能会生女孩。

      我不记得姨娘是用哪只脚先迈进婆家门的,我只相信,这是农村人对生育的一种美好愿望的传说而已,生男生女绝不是靠先迈左脚或是先迈右脚来决定的。

      姨娘进入婆家大门后,我和来送亲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这时候姨夫家迎亲的有人帮忙卸萝筐里的嫁妆,有人把我们迎进屋内,递烟端茶,跑前跑后,屋子里的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晌午吃喜席,我们被盛邀围坐堂屋正中一张四方桌四周,说是娘家送亲人坐的正席,媒婆坐上位,其他人按辈份或岁数大小依次就座,我按照大人吩咐坐在下席,单等着吃完喜席打道回府。

      小时候,每年春节,我都喜欢上姨娘家去拜年,喜欢姨娘给的压岁小红包,更喜欢吃到姨娘烧的家常菜,因为姨娘做的饭菜,是我从小吃得最多的,感受到的也是“姨娘的味道”。

      每当我去她家时,她总是满心欢喜地迎接着我,亲切地问“大姨侄来啦!赶快进屋。”连忙搬凳子,让我坐下,给我端水倒茶,又吩咐姨夫到园子里摘菜,要留我吃饭。

      那时候,家家都很穷,姨娘家也一样。我每次到姨娘家,姨娘都会把家中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让我一次吃个够、吃个饱,恨不得我的嘴再长得大一点。

      姨夫年轻时就患上眼疾,因家庭经济困难,没有及时有效地得到医治,造成视力严重下降,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前几年又患了白内障,我虽请过省内一位知名眼科专家为他做了手术,但效果甚微,以至于这些年也只能在家门口靠打点零工贴补家用。

      姨娘从未报怨过,几十年如一日地辛勤操持着繁重的家务和姨夫的日常生活,打理地里的庄稼,收拾庭前的菜园,喂养家禽家畜。

      姨娘家门前有个菜园子,约半亩多地。平时,姨夫在家门口的猪场打工,菜园子就靠姨娘来打理。

      姨娘在园子里种些绝对没有施任何有害肥料的蔬菜,有辣椒、茄子、青椒、西红柿、豆角、南瓜、黄瓜、丝瓜等各类有机蔬菜,那绿油油的的黄瓜、豆角,那紫得发红的茄子,那鲜艳红亮的辣椒,那又细又长的丝瓜,青翠欲滴,煞是喜人。

      菜园子的四周,姨娘有空时还种些花花草草,春暖花开的时候,各种鲜花争相吐艳,就像天上的星星,红的如火、白的似雪、粉的像霞、黄的赛金,阵阵芬香扑鼻而来,站在花旁,令你陶醉其中。

      母亲退休后隔三差五喜欢到乡下转转,更喜欢去姨娘家小坐,一来叙叙姐妹情,二来摘些新鲜蔬菜带回家吃,每次都会背回来一大包。

      母亲患糖尿病多年,常年靠吃药打针,姨娘听说吃南瓜可以降血糖,每年都会栽上几颗南瓜秧,结下的几百斤南瓜全都送给母亲。这几年,姨娘听说我的血糖也高了,每次南瓜长熟了,她都要给我留几个。

      每次回老家,路过姨娘家门时,我也要停下车,进屋去看望姨娘,和姨娘叙叙话。临走时,姨娘同样也要给我带上一大堆她种的白菜、青菜、青椒、莴芛等,有时还让姨夫把家里饲养的土公鸡、老母鸡杀上一两只,让我带回来给我的外孙女吃。

      姨娘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和母亲一样,因家里穷上不起学,早早缀学了,会认的也就是一些数字而已。

      姨娘这辈子虽认字少,但庄上人无人不夸赞她心地善良,心胸豁达,性情温和,友善邻里。姨娘凡事都懂得忍让,宁可自己吃亏,也从不占人家便宜,一辈子没跟左邻右居红过大脸,闹过矛盾。

      今年正月,我去姨娘家拜年,没有见到姨娘,那天,她去了住在城里的儿子家。未想到,年后不久,姨娘在一场车祸中差点丢了性命。

      姨娘膝下共生育两女一儿三个孩子,她和姨夫相濡以沫戮力同心,过着平淡而实在的日子。如今表弟表妹们都已长大成人,姨娘说她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表弟表妹们,最疼爱的就是她的孙子。

      表弟两口子去浙江开了个窗帘店,做点小本生意,把孩子丢在家,交由姨娘照看。她把孙子视为珍宝,含在嘴上把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始终用温暖的怀抱呵护着孙子的快乐成长。

      今年初春一天,二表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哭着跟我说,姨娘骑着电瓶三轮车去送孙子上学途中,连人带车摔倒在水泥马路上,造成颅骨断裂,人处于昏迷不醒状态,被送进县医院,正在重症监护室抢救。

      问明情况后,我先是安慰表妹一番,放下电话,立马请假并开车往老家县城赶。一路上,我不停地从在心里默默祈祷,姨娘,你是个好人,好人会一生平安!

      一路上,我的脑海中就像过电影一样在不停地回放着姨娘的过去,也在不停地瞎想,如果姨娘真的走了,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姨娘就像母亲一样,甚至比母亲更亲,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亲亲我抱抱我,逗我开心快乐,看着我的那双眼睛总是笑眯眯地,让我感到特别地舒服和温暖!

      那年春天,外公家养了一头又肥又壮的老母猪。有一天,我突发奇想,纠缠着姨娘想骑猪。姨娘自然不会轻易答应,于是,我乘姨娘未注意,偷偷钻进猪圈,赶出那头猪。老母猪一出猪圈门,我便迫不及待地往它身上骑。

      第一次没骑上去,往后退了几步,准备向猪身上跳,不料,猪听到有人吆喝,快速跑起来,我没有扑到猪屁股上,却一屁股跌坐在潮湿的猪圈门口,弄了一屁股猪粪尿。

      原来是姨娘在吆喝,看到我从猪屁股上跌下来,心疼得搂着我差点哭起来。这回,为了让我能骑上一回猪,姨娘真是拚了,猪在前面跑,她就在后面追,并趁机将我抱到猪背上。

      因早年去山西当兵,转业后又定居合肥,工作比较忙,平时难得回老家看望姨娘。如今,远离家乡的我,也渐行渐远地远离了亲人和亲情。可是,远离归远离,亲情依旧还是亲情,那丝丝亲人的血脉,依旧紧紧地相连。

      赶到县医院时,已将近下午两点。走进病房,看到姨娘她老人家正躺在病床上,头上裹着一圈圈白色纱布,露出两只干瘪的眼晴和一张微微翕动的嘴巴。我呼唤着她,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微微点头,并侧脸想看看我。

      医护人员告诉我,幸亏送医及时,要是迟半个小时,姨娘就可能被死神抢走了。听完医护人员的介绍,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经过医护人员全力抢救,十多天后,姨娘终于从死亡线上被救了回来。醒来后,表弟表妹们都埋怨她,说姨娘岁数大了,不让她骑电瓶三轮车送孙子,姨娘却不听,仍强撑着微笑说,不送,我不放心呢!

      今年已经六十六岁的姨娘,就是这样的一位普通农家妇女,她的童年,是从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度过的,她的这一生,也是吃了太多的苦,闹了一身的病痛,实属不容易。

      记忆中,姨娘在年轻时是个特别能干的人,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年龄大了,仍旧逃脱不了劳碌命,帮着带孙子,姨娘这辈子过得很辛苦。

      炎热夏季的早上,太阳一出来便是热浪滚滚、热气袭人,即使什么也不干,也会汗流浃背。姨娘每天天麻麻亮就到菜园地里干活,她要赶着太阳还没有晒上来,趁着早上的一丝清凉,到菜地里拢畦、搭架,除草、翻地、浇菜。

      待回到家中,汗如雨下的姨娘,草草吃口早饭仍不能休息,还要把家里家外拾掇一遍,床叠了、锅洗了、碗刷了,鸡、鸭、鹅、猪等一二十头大大小小的牲口喂了,才能稍歇息会。

      接下来,姨娘又要准备全家人的午饭。农村午饭,虽没有城里人家讲究、复杂,但也会搞上两三样菜,少了,人多也不够吃。

      那时候,家家用的是个土锅灶,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姨娘一个人灶上忙一阵,再到灶下忙一阵,洗菜、切菜、炒菜、添火。

      大铁锅,用来煮米饭,锅中间是用一个竹条扎成的方格茏,茏子上面放置个把两个蒸菜,如咸鸭、咸河鱼、咸猪脸,或是蒸茄子、渣马茹苋、辣椒蒸白干,锅沿上用稻草扎的锅圈围着,可能是防止漏气。

      小铁锅用来炒菜或烧菜,平常家里人吃饭,炒个半荤半素和自家菜园产的小白菜啥的,或是再搞个鸡蛋豆腐青菜汤,忙活一上午,总算让一家老少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

      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悬在天上,火球般炙烤着大地。这个时候,忙了一上午的姨娘才有空歇息一会,随手拎个小凳小椅,拿把蒲扇,找个门口有风的地方,坐在哪里,赶做一年到头都做不完的针线活。做会儿,困意袭来,便也打起盹来,以至于手中的针线头撒落一地。

      下午三四点钟,太阳渐渐西下。姨娘也跟着姨夫一起下稻田地里薅地拔草。如今,老家石岗仍是粮食主产地,一年两季水稻、一季小麦和油菜,农民们仍靠从田里扒食,姨娘一家也不例外。

      几天不见,姨娘家稻田里的杂草已经长过秧苗,有半人高了。稻田地里齐脚深的水,受到高温蒸煮,滚烫得都能让人蜕掉一层皮。

      姨娘戴着草帽,顺着秧苗一茏一茏地慢慢往前走,此时,她的腿肚子也被烫得钻心的疼痛,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常常淹湿了眼晴。

      就这样,姨娘还要时不时地弯下腰去,把长高了的、夹杂在秧苗中的秛子等杂草拔除。而每一次薅拔,双臂、脸上、脖子及双腿,都要和刺喇喇的稻叶亲密接触,被稻叶刺喇得火辣辣地疼……

      姨娘是一位热情好客、善良朴素、满目慈祥的长辈。不管谁到她家,她都笑呵呵地迎进门,热情地款待,忙碌不停,拿出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嘘寒问暖,准备香喷喷的饭菜,不停地劝说多吃,自己却舍不得动一筷子。

      初夏来临,我再次回到老家,看望正在家中康复的姨娘。姨娘见到我很开心,一个劲地跟我说是我救了她的命,唠叨了许久也不愿意让我离开。其实,我的心里明白,姨娘是自己救了自己的命,因为,姨娘是个好人,一生做了许多善事,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不想让她过早地离去。

      坐在姨娘面前,我发现姨娘真的渐渐老了,脸上也多了几份苍桑几多鱼尾纹。但愿岁月来得慢些再慢些,让她老人家早日恢复健康,活得开心、过得快乐!

    【审核人:雨祺】

        标题:陈永兵:我的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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