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出生于1948年,今年已经76岁了,我跟着孩子们叫姑婆。姑姑的童年是不幸的,出生没多久,奶奶就去世了,没有享受到一丝母爱,而姑姑又是有幸的,有幸的是生活在新中国红旗下,从小就感受到祖国解放后的生活蒸蒸日上。据村里人说姑姑小时候家里穷,因上面有四个哥哥而一天书都没读,但自小聪明,不但能说会跳,还能写自己名字等一些简单的字,算数也是一毫不差,庄稼活做得呱呱叫,尤其是奶奶走后,一家六口就只靠她一个姑娘煮饭洗衣扫地整理家务,困难可想而知。
姑姑在17岁时成家了,为了我父亲与我舅舅我母亲进行换亲。这在当时贫困的农村很常见,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老家有一个嫂子大不了我几岁,就是为了哥哥换亲来的,一开始各种不甘各种闹腾,稍贵重的东西舍不得,甩盆子丢碗却是层出不穷,与丈夫斗与婆婆斗与兄弟斗,每天鸡飞狗跳吵闹不断,经常回娘家哭诉。老娘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哭诉:“闺女啊,你就认命吧,你哥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你是想我这一房香火断了吗?你这么闹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就算为了我为了你哥你得忍着……”闹过几回不了了之,后来生了儿女也就趋于平静了。现在找老婆就更难了,随处可见一个小小的不到四百人的小组,三十岁以下不算,三十到四十之间近二十个小伙子,只有两三个找当地姑娘,一两个买外地如云南甚至越南的姑娘,其余十多个都单着,本就男多女少,女孩读了书的不会回来,没有读过书的大多去外地打工也很少回来,外地嫁到本地就更少,可不就单着,以至于娶了本地媳妇的家长就吹着牛,钱花多少无所谓,只要接了媳妇度了后就高兴。可见当时姑姑内心也很挣扎,可是姑姑很要强,不但没闹反而主动地把日子过好。
我外公是个勤劳苦干的人,解放前可能是运气好做事很顺利,于是有了钱就买地,有了钱再买地,也没请一个长工,就是靠自家人日夜不停地苦做,舅舅和我妈一天书都没读,比贫下中农还不如。谁知运气还是不好,解放后划成分,矮子里挑长子,被划为地主活活批斗而死,家里真正是一片贫瘠,我家虽是佃农连贫农雇农都不是,好歹三爹四爹还读过几年书,可怜的是我父亲母亲我舅舅姑姑都没进过学堂门。姑姑嫁过去就没有公婆,一切白手起家从零开始,老母舅一向沉默寡言,就只知道死做活不吃的。当年的困难我无从得知,只是近些年从姑姑的絮絮叨叨中了解一些,姑姑是个要强的人,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就挑着箩担走在乡间小路上,沿家沿户收鸡蛋,然后起早摸黑赶十多公里泥路到江边渡口,乘船去九江卖鸡蛋贴补家用,后来就卖水果、粮票布票等,有时我就开玩笑地站在上帝的角度对姑姑说:您若再坚持到九十年代,说不定就发财了成了九江人。姑姑笑答:生成没有那个命,本小利微经不起折腾,也不敢赌,当然也是胆小家穷。再加上添了孙子要回来带孙就没再做了,也着实有点可惜。姑姑家日子过得还不错,一直比我家强,老俵们很早就成了家,在当地有个中上等,致富不忘娘家人,姑姑把我姐姐也带上卖鸡蛋这条路,使我家的生活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真得感谢姑姑。
小时候最喜欢去姑姑家送节拜年,那时还没自行车全靠走,于是抄近路七八公里路程约需2小时,从张湾出发,越过西河,穿过李船村,路过光明小学,到达柳林坝,再横穿王会大墩,到达摘芦庵王家细墩便到了姑姑家。天晴还好点,下雨路上满是黄泥土搅成的泥泞,穿着靴一脚踩下去再拉上来时,靴子还在泥里,那时力气小,脚再套上去也拉不上来,只有用手帮忙,姐姐告诉我找浅水凼走省力些,等3个多小时后到达时早精疲力尽了,但仍然乐此不疲,因为小孩子的快乐是简单的,只要有吃的就好,姑姑心灵手巧会做各种食品,姑姑说都是她小时候锻炼出来的,在家没有娘,出嫁没有婆,不做哪有吃?只有逼自己去学。印象最深刻的是苕果芝麻糖等,也不知姑姑加了什么料,就是好吃,现在再也找不回那种味道了。最美的是每次我去,姑姑就会塞给我一二元钱,再几年就涨到5元10元,让我买笔买本子好生读书,哥哥姐姐就少点,其时我的表哥表姐表弟也正是读书要用钱的时候,我那时也不知讲礼,给我就接着,美滋滋地回来向哥哥姐姐炫耀,下次还积极要去。现在想起来那是一段多么甜蜜的回忆。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当上了老师,也在分路安了家。每次去姑姑家送节拜年等,姑姑都不无炫耀地向来家串门的邻居们说:“这是我娘屋细侄儿,在分路教书。”然后在床前老式的梳妆台上一个罐头瓶里找出几块大大的冰糖再倒上滚烫的开水端给我喝,每次都这样,这哪里是冰糖茶?这是浓浓的亲情,割不断的血脉情。然后就拉着我的手坐下来,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说着往事,回忆着小时候我所不知道的事,我也耐心地回一两句,在别的地方也许是跑一趟不吃饭,到姑姑家是每回都要吃饭的,姑姑家的用柴火烧的锅巴粥是真的好吃,每次我都有意少吃点饭,然后来一大碗香香的锅巴粥,姑姑家的碗也是超大超大,都不好意思再来第二碗。
姑姑每次到分路来就到我家,给我带来新鲜的白菜萝卜等新鲜蔬菜及八分瓜等,说:“今年雨水少,菜长得不好,不过这是第一茬的,尝尝鲜。”我也是每次都留她吃饭,她也不吃,说什么买点菜籽回去要种上,老母舅在家不烧饭,鸡仔要喂食等非得回去不可,弄得我挺惭愧的。
姑姑现在老了,据她自己说都老糊涂了,轻易不敢外出怕找不到回家的路,有一次到后面附近的周桥去买菜后,走迷了,就是找不到路,还是村里有人路过把她带回来。但她每次回娘家从不迷路,每年清明前,姑姑就会骑着自行车来我家再去张湾老家邀上哥哥一起去给老爹老娘、老公老祖们上坟,每一次姑姑就行三跪九叩大礼,嘴里还不断呢喃着什么,我们也赶忙有样学样。
近段老俵们和我说:“老娘听你的话,你有空时去劝劝老娘,我们说话她不听,二老年青时很少争吵,老了老了反而争吵多了,老娘一向有点强势,老爹以前不做声现在也不服输……”姑姑和我最亲,我知道她是孤单了,儿孙都养大了不需要操心,就只有找老母舅吵,就对老俵说:“你放心,有机会我去说说,应该管用,你们作为儿孙的也要尽可能多地陪伴,我现在是想陪伴父母也不能了。”我抽空时去看望了姑姑舅舅,看着相濡以沫的二老,满眼里都是羡慕。我拉着姑姑的手说:“姑婆啊,你要好好活,和老母舅都活到一百岁,争取五代同堂啊,我可怜的父母去的早没有机会了。姑婆啊,您一向是开朗能干的人,夫妻要双修,一方走的早,另一方必然要遭罪,我母亲先走九年,我父亲怎么样你是看到的。把老母舅照顾好就是您修的好。有空多去我家走走,我陪您唠嗑唠嗑。”姑姑笑说:“还是我细侄儿懂我,我哪是找老东西歪?就是想说话,这老东西也不知吃啥药,以前是让着我,现在总是呛我,不由我不起火,被儿女们知道了就说我不好都为他爹,以后不跟他计较就是了。”多么可敬明事理的姑姑,哪里要人劝,哪里老糊涂了,心里明镜儿似的门清呢!
我的老姑婆,喜欢我多于我喜欢她的老姑婆,一直以来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直到一次去她家,隔壁一个年青的媳妇来串门时叫姑姑华香奶,我方知姑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一个乡里的朴实的普通农村妇女,人如其名,姑姑很爱美,身上永远带着香味,稀疏的白发梳得顺溜丝毫不乱,永远干净整洁的衣服显得得体合身,就是老来也没发胖,在我印象中几十年如一日,依稀可看出年青时的模样,姑姑说她最近几年胃口不好,不想吃饭,检查也没事,就是记性不好,哎!我的老姑婆,祝您永远无恙笑口常开、快乐健康福寿延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