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回老家时,见平房的外厦处悬挂着三两个铁皮水桶,它们闲置在老房子的不显眼处,显然已多年不用了,早已锈迹斑斑,老态龙钟。水桶上的斑驳雕刻着半个世纪多的沧桑岁月,仿佛与我进行穿越时空的对话。来家里玩的堂叔见还放着铁皮水桶,感慨地说:“现在这种铁筲不多了,我家也有两个。”从堂叔的话中我听出了他对那种铁皮水桶的怜惜之情。是啊,这种当年盛行一时的水桶确实不多了,它们凭着钢铁之躯,盛满岁月的贫穷和艰难,盛满责任和担当,让一代代人挑在肩上,浇灌着田园,也滋润着人们的心田;它们带着神圣的使命,承载着辛劳,承载着希望,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走出贫穷落后、艰难困苦的年代,往前一晃一晃地迈向了新时代。
铁皮水桶,在我们老家都叫:铁筲,叫起来顺口。而我觉得带竹子头的“筲”与铁搭配有点不妥,于是认为写为铁皮水桶比较合乎生活的常理。
从记事起,我就认识了铁皮水桶。那时我家有两只如孪生兄弟一样的铁皮水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白铁皮的身子、黑生铁的箍子,这黑铁箍就像孙悟空头上戴的“紧箍咒”一样,紧箍着不让它松开。铁皮水桶的提手,也是用黑色生铁做成的,结实。
儿时我家的铁皮水桶,就倒扣在家门口东侧的一块请石匠精心凿成的长方形厚石条上,既稳固又美观,挑水的担杖就靠立在石条旁的门框边,两手一提筲,担杖上肩挑,感觉很方便。铁皮水桶放在那里,给我儿时带来了美妙的乐声。每逢下雨时,雨点敲打着水桶,变换出了美妙的旋律。听吧,雨小的时候,“砰、砰、砰砰”地发出曼妙的声音,听起来动听悦耳,妙不可言;雨急的时候,就会发出“砰砰砰、砰砰砰”的激越声音,听起来热情奔放,酣畅淋漓。儿时雨打水桶的声音一如同省词人李清照的“雨打芭蕉”,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成了我的缕缕乡愁。
我最初见的是父亲挑着铁皮水桶挑水。瘦弱的父亲挑着一头一个空水桶“吱哽、吱哽”地出门去,水桶随步履前后轻轻摇摆,摇摆出了一首轻柔的圆舞曲;挑水回来的父亲,担杖两头一头一个三十斤重的水桶,拐过了一道弯,爬过了一道坡,肩上的担杖在“吱吆、吱吆”地叫,满水的水桶在一前一后的摇,摇出水桶沿的些许白花花的水花随阳光飘摇,折射出了当年的乡村生活既伴着艰辛,又携着美妙。
后来,我偶尔见的是母亲挑着铁皮水桶挑水,还常见她一头挑着粮食,一头挑着铁皮水桶什么的去碾粮食。母亲是在看到父亲忙不过来、而缸里又快没水时,艰难地去挑水。一担水压在她肩上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都有点直不起腰,本来就有腰痛病的母亲,还要歪斜着腰、硬撑着把一担水挑回家。我常见她挑回一担水在家门稍歇时,在一手拄着担杖,一手按着腰,表情隐隐有点黯然。她是否感到水桶的沉重而想起当年辞职回家的辛酸?
母亲在磨坊里当会计时间很长,每每家里需要磨面、磨玉米面时,她就用大圆斗盛满了麦子或玉米,放到担杖的后面,把铁皮桶里装上点粮食或别的东西,放在担杖的前面。因后面分量重,母亲常会把身子快靠到圆斗了挑着,这样得走大约一里路才能到磨坊。直到现在,我仍清晰地记得母亲挑水、挑粮食的身影,她艰难挑起的是生活的不易,每每想起这些,我的眼睛就会模糊。
说实话,我就是在看着父亲的繁忙、母亲的腰痛才起意挑水的。我那时十岁左右,我不忍心再看着母亲拖着腰痛的身体去挑水。一天,我看到大我一岁的发小要去挑水,我就跟祖母说:“奶奶,XX要去挑水了,我也想去。”祖母问:“你这么小,能挑动水?”我说:“挑挑试试。”祖母关切地说:“你势必想去,就挑半筲。”我随着一个“好”字就挑起两个大水桶去挑水了。
挑着空水桶还行,悠哉悠哉的。可到了水井旁就犯难了,人小了,站到井口就害怕,离远了,又拔不上水桶来;把水打满桶,也拔不上来,这半桶水不好打。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打满桶了,就扯着井绳在水面摇晃,估计差不多半桶了,再拔上来。若打水少了,就一点一点的倒到半桶。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每次都挑着半桶或大半桶水,也照样一趟趟把家里的水缸挑满。
父亲见我能挑水了,就高兴地到集市上买了一个半大桶、一根担杖,成了我的“行头”。这样,我就用新担杖挑着一大一小的水桶,行走在乡村的小路上,无论春秋冬夏,风霜雪花,家里的吃水我全包了。及至慢慢长大,我换成了两只大水桶挑水。家里的那两只斑驳的铁皮水桶,依稀就是我挑过的水桶,前些日看着它们眼熟,心里有感激,有慰藉,有心酸……
铁皮水桶,是时代的产物,曾经唱响了时代的强音。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其渐渐被现代化设备所代替,铁皮水桶已渐行渐远,渐渐走出了人们的视线。但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它,因为,它是当年家家户户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物件,曾为人们做出过不小的贡献。随着它的渐行渐远,人们留下了不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