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有一段路,前不见方向、后无法后退。
多少郁闷、困惑、窘迫,无处诉说。
1986年地区教育学院英语专科毕业,调入县一中,担任高二课程。1988年送第一届毕业班;1989年教高三补习班;1990年,教高三补习班。取得地区高考学科第五名、第五名、第二名成绩。县委县政府隆重召开大会,受表彰的获奖教师,披红戴花走上主席台,拍照留念。在临街的县委宣传橱窗,张贴获奖者个人照片。
改革开放方兴未艾,各类教育思潮迎面扑来。1991年暑期过后,担任高一课程,任教优秀班级。我接触到国内中学界一些知名专家的学术观点和改革理念,艳羡专家的多项国家级称号,感佩其改革精神,于是阅读其论文论著,大量采用课堂模式和创新做法。
然而,在实践中,距离英语学科教学的本质目标和学生实际收获,越来越远。
学生们有质疑。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农村中学在高中阶段才开设外语课。郭老师是引领我步入英语学习大门的启蒙教师。本年度,我们任教同一年级。我教优秀班级,郭老师教普通班级。而他的女儿就在优秀班级。
班级学生,对我与郭老师的关系,有所了解。都认为,郭老师教优秀班级,合适。郭老师的女儿,能够得到他既作为父亲、又作为教师的授课。
学生们的意见,传到我的耳朵 —— 黎老师别用那些活动方法了,别做无用功了,别让我们自学又自学啦,把班级让给自己的恩师、英语启蒙老师吧。
教师有班级授课的权力,没有选择班级的权力。
不去上课,我算作不服从领导。去上课,学生们中至少半数不认可。表面上看,秩序井然。实际上,和谐而美好的师生关系,荡然无存。班级气氛相当压抑。回答提问时,学生们面无表情,有气无力,简简单单地应付。
教学处王主任,虽有耳闻,但不予置评。
教学改革,真难!
当时认为那么先进的育人理念和经验做法,不被认可。
边教学,边实验,边总结,边听着规劝之声 —— 来自学生中间,来自同事中间,好意的,恶意的,亲口说的,口传来的,也不知道善意或恶意的。
热爱学生,突出主体,却招来怨言。
改革实践,创新教法,却引来不满。
皱着眉头,步履沉重,也要走向教室。
调整心态,面带微笑,也要做好教学。
多少次,备课、阅读、研究的深夜里,不得其解而苦苦思索,内心似波涛翻腾而无处言说。
这么难熬的时刻!
我走出校园,来到田野。密密麻麻的、高高的玉米地中间,有一条小道。周围的自然万物似乎沉默无语,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也显得那么沉闷、微弱。很长时间,一个人,踱来踱去。不知所想,也想不清。而郭老师关怀我、指导我的一幕幕情景,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脑海里。
1978年,我通过中考,考入县内一所农村区属中学。高一要开设英语,学生们等啊等,开学一个多月后,郭老师调来授课。他在办公室收听广播英语,让我们在旁边就坐。别人赠送的《英语学习》年度杂志,让我们随便翻阅,那么多文质兼美的短文吸引着我。
当我生病时,老师再三挽留我,让我住在他的宿舍。他说,学生宿舍没有生火,衣褥单薄,这里有空余的床铺,被褥暖和。学生们在班里上晚自习熄灯后,想继续学习,借用了他的油灯。不料课桌晃动时,玻璃罩从桌上摔落。他不追问,不指责,很多天之后才说“学生用,是好事。不归还,就不用说。”一句话,令同学们心头的乌云瞬间飘过。
还记得,某次课堂上,教室的前门外,有人找老师。他应声离开了讲台。
坐在前排中间的我,出于好奇和顽皮,偶然想出一个动作。把他的教科书放在讲台厚厚的作业本下,准备让同学们猜测结果,更想见到他困窘的脸色。
回讲台后,他一眼看出我躲避的目光,破解了小伎俩,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前额。
全班同学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我,晶莹的泪珠瞬间充满了我的眼窝。
他十分严厉地说,“课后,来办公室找我。”
然后,接着讲课。
课后,他没有数落,也没有指责,而是拿起水壶,把去水房打水的事安排我。
正是郭老师,了解我,赏识我。小学、初中都是村办的,底子薄,知识面窄,理不通、文不行,还曾想退学,但学习英语,口齿清楚,有劲头,有兴趣。入门阶段,起点不错。
高考要分科,年龄仅仅13岁的我,面对人生重大课题,怎知如何抉择。征求老师的意见时,他语气坚定,露出气宇轩昂的神色。随口而出的六个字“考文科、学英语”,开启了我数十年成长成功、幸福快乐的职业生涯和专业生活。
正是郭老师,从育人的角度研判我的专业趋向,有坚定的决心和培养人才的勇气,协助我做出人生重大的抉择。
郭老师永远是我的恩师,英语学习起点上的启蒙老师。
遇见好老师是幸运的;牵手好老师是幸福的。人生之路的关键点上,恩师爱生如子、倾情育人、鼎力相助,虽时光流逝,世事变幻,过往的岁月和珍贵的记忆永驻心间。
师恩如海,衔草难报。
然而,时至今日,我是不是在与恩师把好班“争夺”?
无法言说,也没有计策。
事情延续到多半年后的文理分科。郭老师教两个优秀理科班,我教两个文科班,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
往昔的岁月,虽渐渐远去,对当时个人所做的对与错、如何改革英语教学,仍在追问、研究、探索。
改革与坚守的关系,还在。
创新与固本的关系,还在。
引进与持己的关系,还在。
教学与自学的关系,还在。
未经实证而宣扬传播的“理念”“经验”“结论”,还在。
还见到学科课程培训状况,台上专家讲得神采飞扬;台下教师低头族,昏昏欲睡。
也可能,一些理论永远是理论。
也可能,一些言论永远是言论。
也可能,一些议论永远是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