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人间,万物复苏,田间的小麦长高了、变得更绿了。看着生机盎然的小麦,我想起我家失去的那三亩地,以及我家五口人一起收麦的往事。
那块地是我家最大最远的一块地,离家有四里路,地名叫四大块。因我们家族分为四门,每门分一块地,由此起名。
每年在收这地麦子的日子,妈妈总是起得最早,烧上一大锅稀饭,做些馒头,蒸点酱豆、腊菜。因地离家远,为了节省时间,这一大锅饭,就是我家早晨与中午两顿的饭菜。我父母打算在一天内,连割带运把麦子全部拉到场上。
打算归打算,事能否如所愿,也不是人单方面可以决定的。首先要看天气,如果当日变天下雨,或是气温上升太高,就不能达到所预定的目标;要是有人在割麦时不小心用镰刀割破了手脚,无法继续劳作,也不能完成任务;若是架车的轮胎爆了,或是在行路中,装满麦子的车翻了,都会对收麦的进度有影响……
收麦如此,做别的事也是这样,世上许多的事都不是人所能左右的,历史的发展也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时间的运转也非人所能够掌控的。就拿麦子来说,人不能想在什么时候种就能种,也不能想叫它何时熟它就熟——乃在天。所以孔明在火烧司马懿不成后有感而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
其次是父亲起得早,要磨七、八把镰刀,才能割完三亩地的麦子。此外父亲还需准备好架车、绳子、杈子等装麦的农具。
等到父母把该做的事都作好了,再用压水井装满两瓶水,一切就绪后,父母才叫醒哥哥姐姐与我吃饭。在繁忙辛苦的收割时节,爸妈总想让孩子们多睡会。
吃过早饭,天还没亮,我们全家人就向地里进发了。
到了田间,除了我们家人,还没有人来。站在路埂上,看着三亩地里长着的麦子,就像一个小湖泊那样宽广,夏风吹过,麦浪翻滚。想到这么大面积的麦子要我们一镰刀一镰刀地才能割完,对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来说,不免心生怯意。
但妈妈却说:眼是孬种,手是好汉。而我的手却不争气,在割了不久后,右手掌上就被镰刀把磨出了血泡,隐隐作痛。我忍着痛,坚持着割,但割麦的速度已慢了下来。后来手上的泡就磨破了,流出了血水。妈妈用手娟给我包扎好,叫我不要再割了。但我知道,五口人的地,少一人作工,另外四人就要多累,我不想做一个拖后腿的人,不过我又真的怕割麦子。好在此时经过我们全家人的齐心努力,已割的麦子足够装一车了,于是我们就开始用手抱麦装车。当麦子装到高过人头顶时,父亲就得上到车上,用脚使劲地把麦子往下踩,踩得越实越好,只有这样作,才能让车上的麦子装得更多些。
随着麦子逐渐装高,我们就得用杈子挑着麦子往车上装。当车上的麦子装有三米高时,就用绳子把麦子捆紧,父亲在车上喊“一、二、三”的口号,我们就都同时用力向一方拉绳子。绳子拉得越紧越好,因为麦秸秆太滑,路又远又不好走,搞不好走着走着,车上的麦子就滑向一边而翻落于地,或是沟里,需重新装车,即费时又费力。
车装好了,接下来就是往场上运。我家这三亩地离大路有二百多米的一段小路,弯弯曲曲,又窄又不平,非常难行,需要我家人一起拉车,才能上到大路上。而上到了大路上,还有个拦路虎拦住去路——是一个坡度很陡的石拱桥,过了这个石拱桥,路就好走了些。然后妈妈和哥哥姐姐仍回到地里割麦,父亲在前面拉车,我在后面用力推。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吧,父亲和我到了场上。于是我解开绳子,然后跟父亲站在车身一旁,同时用力把车推翻在场上,就把一车麦子给卸掉了。这时再看父亲与我,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已汗透了。之后父亲和我到家中喝些凉水,洗洗手与脸,就匆匆朝地里奔去……
当地里的所有麦子都拉到了场上,我们就均匀地把麦子摊在场上进行曝晒,等着打场,让麦粒从麦秸秆上脱落。因我家穷,起先没有拖拉机,只能花钱请别人开车来为我家打场。后来在我家人省吃俭用之下,终于积攒些钱买了一台旧的手扶拖拉机。自从有了铁牛,就显出我的“能耐”了,因父亲不会开车,我哥开车技术也不行,只有我开车熟练,而且是村里为数不多地能用脚蹬着车把打场的人。
由此可见,上帝造人给每个人都有长处短处,优点缺点,每个人活着都有自身的价值与用处。所以人若有自知之明,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地上的一位过客,是一位受造者,都有自身的局限性,不能主宰万物。就不会骄傲自大,瞧不起他人,只看见别人眼里有刺,却看不到自己眼中有梁木了。就能像孔子那样谦卑地认识到,三人同行,必有我师。其实上天造人,多给谁,就向谁多要;多托谁,就向谁多取。因此老子才写出了举世瞩目的《道德经》。
打完两遍场,就能起场了。起场先要把脱了粒的麦秸用杈子挑在车上拉走,堆成一个草垛,用作日后烧饭的燃料。接下来就是有人用推把推麦,有人有用大扫帚扫麦,有人用木掀堆麦……把麦子堆积如一个小山头,准备扬场。
扬场是件让农人们头疼的事,因为扬场必须要借助风力,不是想何时扬场就能扬。但什么时候刮风,刮多大的风,这都取决于天,非人力能为。如果无风或风太小,就吹不走那些混在麦粒中的碎秸碎草等无用的杂物;若是风太大,就会把麦粒刮得满处飞,所以只有在风不大不小的时候才能扬场。
扬完场,就把麦子均匀地摊在场上狠晒,晒到用牙一咬,麦粒就嘎嘣一声断为两半为止。再用袋子装好,将颗粒饱满的麦粒用车拉到粮站交公粮,整个忙碌的麦收时节也就落幕了,接下来便是我最害怕的农作环节——插秧。从割麦到插完秧,我们每人身上都要减掉好几斤肉。
那三亩地,对我家而言,就像是一个婴孩,被我家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可是我家人万万没想到,在1995年土地政策变更时,我家五口人就因我姐出嫁少一人(别家出嫁女在娘家得地,所有该分1.1亩地的家全按1.4亩分且队长会计不以身作则,把我家给卖了),失去了那三亩地,被跟我们祖辈没有血缘关系的外来户得去。而那三亩地,就像是挥之不掉的阴影,萦绕在我家人心里,无法散去。
往事悠悠,有人欢喜有人愁,在生命的旅途中,往往是一步错就步步错。世上也有很多事,人只有亲身经历过,长大变成熟明理了,才能领悟、分辨事情的对与错。唉!为什么我妈妈像别的女人一样嫁到朱圩村,生儿育女,分田种地交公粮……到最后却没能卖一分钱的包产地?而别人家的妈妈都卖地得了许多的钱呢?——我可怜的妈妈啊!不就是因您没有一个强大的主可作靠山啊!我妈妈在地里劳累了一辈子,只落了一肚子的委屈。如今我妈妈再也不用下田劳作奉献了,我是多么怀念我家五口人一起收麦,虽苦犹甜的日子啊。
2024.3.17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