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社会上一度酒风盛行。各色酒者,百样醉态,留下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至今想起,仍令人一笑三叹。
一晚,田处长参加公司内部一个酒局,极兴畅饮,手不辍杯,很快喝得酒酣耳热,胸胆开张。
他见坐在远端的主管人力资源的何副总回到了座位,便毫不犹豫拿过酒瓶,把面前那个酒壶状的小分酒器倒得满满的,满到与壶口一个水平面,酒桌上管这叫作“单眼皮儿”。倒得不够满的,酒与壶口错落着,不在一个水平面上的,叫作“双眼皮儿”。
田处长小心翼翼地端着这壶“单眼皮儿”来到何副总身边:“何总,我敬您一壶,酒满心诚。”
“好家伙,‘令狐冲’啊!”何副总微笑起身。
“令狐冲”是“拎壶冲”的谐音,意思是拎着酒壶冲锋,也就是喝一满壶。
“我可没你这个酒量呀,我只能……”何副总拿起眼前的小酒杯。
“您随意!您随意!您喝水都行!只要感情有,什么都是酒!”田处长躬身把自己的酒壶置于何副总的杯口之下,以示“高看对方”。随即一碰杯、一仰脖,把壶中酒全都灌进了嘴里,皱着眉头、紧着鼻子,表情痛苦地咽了下肚里,龇牙咧嘴地长长“哈”出一口酒气,将壶口朝下高高举起,以示滴酒不剩。
“爽快!有诚意!谢谢!”何副总不住夸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哪里,哪里,我谢您还来不及呢。”说着,田处长把嘴凑到何副总耳边,嘀咕了几句。
“一定尽力!放心吧!”何副总回身拍了拍田处长肩膀。
走回座位时,田处长见同事正在给主管销售的叶副总敬酒,心中一动,对呀,我还没敬叶副总呢。今晚桌上就何副总、叶副总这两位公司领导,敬了一个,不敬另一个,说不过去啊。于是,他强压住几个酒嗝,又倒了一满壶。
“田处,您今晚可是喝了不少了,再来一壶能行吗?”旁边有好友悄声劝阻。
“是有点儿上头了,不过没事!领导不敬,总是块心病。”
“叶总,我敬您一壶,看!浮流浮流的(满满的)!”
叶副总微笑起身,把自己的小酒杯倒得满满的,似溢非溢,“哎呀,田处,喝这么多呀!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不胜酒力,喝不了一壶,我把这杯倒满干了,感情深,一口闷,以示回敬。”
田处长把自己的酒壶置于叶副总的杯口之下,一碰,一仰脖,把壶中酒一饮而尽,把嘴凑到叶副总耳边:“叶总,拜托您,有什么市场信息和项目,还请多惦记着我这个处啊,兄弟这里预致谢意啦!
“当然!必须!放心!”
目送田处长离去,叶副总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面前一直空着的那个小酒壶,毅然倒满,起身来到何副总身边。
“何老弟,咱哥俩走一个?!”
“哎呀,叶哥,怎么您也喝起大的来啦,这可少见呀!”
“咱哥俩有日子没喝了,今晚高兴,豁出去了!”
“那小弟我必须跟你老哥保持一致啊。来!我也把这壶倒满了。”
两人争着把自己的壶口置于对方的壶口之下,一碰壶,一仰脖,一饮而尽。
叶总毫不犹豫拿过酒瓶,又倒满一壶。
“好事成双,来!再敬你老弟一壶!”
“哎呀呀,敬字不敢当!不敢当!大哥今天状态了得,您喝多少,小弟我跟多少!”
龇牙咧嘴地把酒咽下后,叶副总把何副总拉到一旁,悄声耳语:“兄弟,上次跟你说过的孩子找工作的事,还得劳你多费心啊!你朋友多,资源广,多帮忙推荐推荐啊!”
“没问题!孩子的事是最大的事!老哥放心,兄弟我一定尽力!对了,孩子简历您带来了吧?”
“带了,带了!这就给你。”
叶副总满脸愉悦地回到自己座位,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简历,向何副总走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一把将简历夺了过去。
“叶总,瞧不起人是不是?孩子找工作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交给我办?”田处长瞪着一双大眼,高声责备着。
“啊?哦……嗯……呵呵……”叶副总始料不及,一时手足无措。
“您别光笑啊!您说!为什么不交给我?”田处长步步紧逼。
“我,我,我知道你老弟神通广大,可不知道这事你也能办呀。”
“我当然能办啦!怎么?不信是不是?!”
“信!信!信!”叶副总机械地重复着。
“信就好!简历我留下了,三天内准有好消息,请好吧您就!”田处长一副十拿九稳的表情,三下两下将简历折好,揣进了兜里。
“这,这,那,那谢谢了。”叶副总尴尬、犹豫地点了点头,眼睛向何副总那边瞟了瞟。
终于等到了散席的时候,叶副总赶紧拉住何副总,正要解释,何副总呵呵一笑,一摆手:“老哥,不用说了,我都看到了。”他冲着田处长的背影努努嘴,“明早醒来看见那份简历,肠子非得悔青了不可。”
“怎么?他喝高了吗?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呀!”
“他自己孩子的工作还没落实,刚才还找我给他帮忙呢,您说他高了没有?”
“啊?”叶副总瞪大了双眼。
第二天上班,叶副总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办公桌上摆着两张纸,一张是他孩子的简历,另一张是田处长的“歉条”。
叹曰:酒后豪言,啼笑难言。
小于善喝啤酒,每顿踩着箱儿喝,中间不上厕所,这叫本事!据说他无论喝多少,从未喝醉,从不误事。
这一晚,小于连着赶了三场酒局。第一场,他左手不离瓶,右手不离杯,倒一杯喝一杯,喝一杯倒一杯,杯杯倒满杯杯干,从头喝到尾。有人关心地问他,喝这么多没事吧?小于拍拍胸脯,放心!从没喝醉,从不误事。
赶到第二场时,因迟到被罚吹瓶。他二话不说,认罚!随即打开一瓶750毫升的啤酒,举起酒瓶,仰起脖子对着瓶嘴儿,嘴唇堵着一半儿,露着一半儿,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中间不喘气儿、不停顿,直到喝干最后一滴。一边打着嗝,吐着气儿,一边又打开一瓶,如此这般,连吹三瓶。有人关心地问他,喝这么多没事吧?小于拍拍胸脯,放心!从没喝醉,从不误事。
赶到了第三场时更晚了,又被罚酒。这回,他向服务员要来一个大汤盆,一下打开五瓶啤酒,全部倒进汤盆。双手捧起,咕嘟咕嘟,咕咕嘟嘟,喝喝停停,停停喝喝,满满当当一盆啤酒下肚后,胀得连坐都坐不下去了,围着酒桌直转圈。有人关心地问他,喝这么多没事吧?小于拍拍胸脯,放心!从没喝醉,从不误事。
这时,一位举着手机说:“金哥发来信息,很快就到。”
“我去接金哥!我去接!正好活动活动,空空肚子。”小于闪身跑了出去。
金哥刚加完班,自己开车来的,正在找车位。
“金哥,这儿有个空位,贴库可以进去。”小于指挥着,“金哥,打把,打满!哎!回轮,回轮,对啦!再来一点儿,来点儿……好嘞!”
第二天一早,小于准时上班。金哥心里叹服,果然是“从没喝醉,从不误事”!于是拍拍小于,“你小子可真行!昨晚喝了那么多,照样准时上班,看来真是喝酒不误事啊!”
小于有些得意,“不瞒老哥,昨晚跑了三场!”
“厉害!喝了三场都不误事!”
“那第三场,我可是冲着您才赶过去的。可惜,您加班没来。”小于的口气很是遗憾。
“我没来?你可真能逗!”
“我逗?”
“你可不逗嘛,忘了你指挥我停车啦?”金哥乐了。
“啊?您昨晚来啦?”小于惊得目瞪口呆。
叹曰:好一个“从没喝醉,从不误事”。
刘经理下半年就要退休了。群众配班子,认为万副经理是下一任经理的不二人选,万副经理综合分析各种因素,也判断非自己莫属。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年龄。万副经理在他这个级别的干部中算是年纪偏大的,只有刘经理到龄即退,万副经理才有可能接替。一旦刘经理延期,哪怕只是一个月,万副经理便会超过提升任用的最高年龄,失去接任经理的机会。以前就有过因工作需要而延迟办理退休的,虽是个案,却是有先例的。有人议论,刘经理直接负责的好几项重要项目还不到收尾期限,从保持工作连续性、善始善终的角度考虑,安排刘经理适当延期,是可能的甚至是必要的。万副经理生怕出现这种情况,伸长脖子,竖直耳朵,打探着风声。
怕什么,来什么。有知情人向万副经理透露,有关领导确有考虑让刘经理延期至项目结束,很快将为此征求本人的意见,是否延期就看刘经理如何表态了。万副经理一听就慌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整日里想着怎么样能让刘经理拒绝延期。
一晚,公司领导共同参加一场酒局。席间,万副经理不停地给刘经理敬酒,一杯比一杯倒得满,一个杯子比一个杯子换得大。刘经理是海量,来者不拒。
见刘经理兴致渐高,万副经理也越喝越来劲,主动提出给刘经理敬一个“雪山飞狐”。他拿过一个大号的葡萄酒杯,将一颗生鸡蛋磕入杯中,再用白酒倒得满满当当。蛋清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凝固,结成雪白的一块,这即是所谓雪山。飘浮于白酒之中的蛋黄,像缩成一团的狐狸,这便是所谓“飞狐”。万副经理双手高高捧至刘经理面前:“经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和提携!还请您继续关照,继续提携啊!”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蛋黄和蛋清吞入腹中。刘经理带头鼓掌,连连点头。
万副经理更来劲了,稍作休息,又提出要敬刘经理一杯“皮辣红”。“皮辣红”是一道新疆凉菜,由皮牙子(维语,洋葱)、辣椒、西红柿拌成。酒桌上的“皮辣红”是“啤辣红”的谐音,意思是把啤酒、白酒、红酒混着喝。万副经理拿过一个大号葡萄酒杯,三合一倒了满满一大杯,双手高高捧至刘经理面前,语气比刚才动情了很多,舌头也硬了很多。
“经理……经理,您知道,我这个年龄的人,机会很有限了……很有限了。请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帮我这一把!您的大恩,我这辈子不会忘记的!真的,一辈子不会忘记的!”说罢,一扬脖,又干了。
刘经理脸上闪过尴尬一笑,佯装没有听见,站起身来:“哎呀,喝得不舒服了,去卫生间方便一下。你们继续喝,继续喝!”边说边朝卫生间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万副经理一个踉跄扑了过去,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纳头便磕了起来。
“刘经理,刘经理,您快……快退了吧!别……延期啦!您要是延期,我就接不了您了呀!您快退了吧!快退了吧!我求求您啦,求求您啦!……”
刘经理最终还是延期了。万副经理也没耽误,提升到另外一个公司当了经理。
如今,万经理已经退休多年,他的大名鲜有人知了,可他醉酒的这个故事却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叹曰:醉酒伤害的,何止是身体。
乃有感:不要把自己喝成别人消遣的故事,更不要把故事喝成了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