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在那个年代，身在农村的年青人出路只有两条，上学参军。上学学校停课闹革命，不收学生，上学路堵死了。因此入伍当兵，入党提干是一些农村青年的最大愿望。入伍入党提干在那时候，只要你有文化有能力，肯吃苦踏踏实实地干，也不算是啥难事。在我回到老连队那年，一九七零年入伍两年多的兵，在我们连队已有三四个提为排长了。但是，入党提干这条路在我面前并不顺利了。
入伍第一年，在我当司号员学吹号期间，我们一起入伍的老乡到年底有的已是党员。因为我不在连队，很多老党员还都不认识我。可是到入伍第二年，我回到老连队，在完成本职工作之后，充分发挥我的书画特长，出墙报办板报搞宣传，写标语口号，办图书室娱乐室，各项工作都做的很出色，到年底仍然未能入党。党支部研究同意发展我入党，但到下面分小组讨论时，总有一个小组不同意，因此受阻。
到一九七三年初，团里下来了调令，调我到团机关小灶去当上士，这个消息我早已知道，因为我认识的机关小灶的管理排长之前跟我说过。我回到连队后，我的书画特长派上了用场，我首先从新布置了办公室，并画了两幅水粉风景画贴在两面山墙上，团里的张付副政委也跑到连队看我的画。
连队的墙报板报都出自我手，我连写带画，墙报内容丰富，图文并茂，栏式新颖，很吸引人们的眼球。再加上我们连队处于一个路口，看的人很多，很有影响力，因此我在部队小有名气。也因此认识了管理排长，他很欣赏我的能力。他说在基层连队要想提干是很困难的，他说他马上也面临升职调动，所以他希望把我调过去，先干上士再接他的班。调我这件事是他们请示过参谋长的，因为我是司号员，七二年没接新兵，也没培训新司号员，我走了连队就没司号员了，参谋长同意。
调令下来后，在这面临人生命运转折的关头，我也有些徬徨，拿不定主意。去吧，上升空间机会多些，但自己还不是党员，如果到那里再入不了党，到年底就服役期满了。指导员对我说，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要去，这次我不拦你。如果你不去，在今年之内我保证让你入党，让你当文书，把你当干部苗子培养，我喜欢有才华的年青人。在权衡利弊之后，我决定留下来。我又到管理股作训股等单位去汇报怄的想法，这样我留在了六连。我没去司令部小灶当上士，管理排长很失望，之后他们从警通连里调了个广东兵到那里当上士。人家干了半年之后，到一九七三年底，调到师宣传队当司务长去了。这就是命!
我留在了六连，当了文书。没有司号员，连队的作息时间由通讯员吹哨子掌握。连队文书的主要任务是上情下达，报送各种数据报表，负责连队文字这方面的工作，在当年上报的连队干部苗子培养对象名单里，果然有我。六七月份，我如愿地入了党，但是提干的大门却始终没敲开。
林彪九一三事件文件在部队传达不久，就开展了批林批孔运动。为了搞宣传画漫画，我被团里派到南郑县一一一团去学习了一个星期，回来后，办了个批林批孔专栏，供全团各单位学习。由于林彪事件的出现，原来在文化大革命中部队的三支两军工作也受到了质疑，大批派到地方上支左的军队干部，返回了原部队，致使部队的干部严重超编，这是那几年下面提干名额和条件控制很严的主要原因。在基层连队想提干，难于上青天。那时，我们一个团部，除了团长政委，副职特别多，副政委两人，副团长三人，政治处副主任二人，下面营连副职也不少，这些干部大多无所事事。
在连队文书又是军械员。我当文书时，那时战备不是那样紧张了，我们和苏联和美国的关系都有了改善。各连队建起了武器库，在施工期间，各班的武器一律放在武器库里，只是每星期一次领回去擦一下再送来，老兵都说这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我负责管理武器库，库房钥匙在我手里。因为我喜欢看书，可是连队到熄灯时间，任何人不准再亮灯，连队首长也如此。为了看书，我想了个办法，在武器库小仓库里安了个二百瓦的没有开关的长明灯。小仓库连着大仓库，小仓库里有连队儲存备用的弹药，还有擦武器用的布油等杂物。那时海绵是新玩艺儿，刚在擦拭武器中应用。没有人知道这个小仓库的秘密，只要想看书了，我就打开武器库，关上门在小仓库里看书，外面也看不见灯光。
有一天晚上我又去看书，我觉得灯泡太亮刺眼，我瞅了瞅看到了海绵，我拿了块海绵绕在了灯泡上，灯泡发出乳白色的光很柔和，我为这小小的发明感到高兴，便低头看起书来……。正当我被书中故事情节所吸引的时候，突然我闻到了一股焦糊的怪味，我一抬头，灯泡上的海绵被电灯泡烤着了，正呼呼地冒着烟，烧化的海绵啪啪地滴下来，眼看就要着火，可电灯又没有开关，怎么办?这时我急中生智，拿了块新海绵捏住了灯泡，把灯泡拧了下来，避免了一场火灾。我关了门来到外面，心情好久才平静下来。我的手当时没感到疼，可那捏灯泡的几个手指红肿着，一个星期才好。这件事我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我想，我又躲过一劫，如果武器库着了火，我就要上军事法庭了!
在我掌管武器库期间，经常有战友们找我借枪，到外面去照像。大部分情况下我会同意，因为我信任战友他们不会拿枪去干坏事，只是为了能有张配枪的照片留作纪念。但这事不能让连队首长知道，武器是不能随便拿出营区的。可惜我自己却没有一张挎枪的照片，有一张后来还找不到了。
07
一九七三年秋季八九月间，宋副指导员的爱人来部队探亲。那时部队驻地没有招待所，我们团招待所在洋县县城，而县城离我们驻地四五十里路，生活极不方便。因此他在上溢水村租了两间民房，办齐了床铺锅碗瓢勺，住了下来，宋副指导员每天来回跑着。
那天轮到他值班，中午他又回到了山下临时住地去吃饭休息。那时我正在当文书，中午吃过饭，太阳晒得人发困，我也在队部休息了一会。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像半空中扔了个原子弹，震得大地乱抖，窗玻璃哗哗地响。正在休息的战友们纷纷跑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能是敌机空袭吧?那时我们同苏联关系己不太紧张了!这时，连部电话铃响了，我拿起了话筒，里面传来了赵副营长的声音，他问道，你们连今天谁值班?我说宋副指导员，他说你叫他马上到工地，工地发生了爆炸事故。我说他下山了，赵副营长命令道:马上把他叫来赶到出事地点!
我放下电话，赶紧朝山下溢水村跑去。因为情况严重，也是我心情太急，我到了宋副指导员住处，竟忘了敲门，直接推开了门。我推开门一看，只见俩人正躺在床上搂着脖子睡午觉，看到这个尴尬场面，我马上退了出来，又轻轻掩上门，再敲门叫他。他醒了后说快进来，快进来。我进了屋说工地出事了，叫他赶紧到事故现场去!
事后我们听说，是工地雷管库爆炸了。雷管库在远离工地二里路的一个小山坡上，是用圆木立起来当墙，上面盖油毡的简易小房子，里面盛满了雷管。当天，我连保管员去领雷管，只领五百个，可是一把是一千个，营部保管员在撕开的过程中，看到电火花一闪，他知道有危险，扔下雷管就跑，边跑边叫那个战士快跑。他跑了六七步回头又看了看，看见那个战士也跑了出来，这时，雷管库爆炸了。整个雷管库灰飞烟灭，三十四公分粗的圆木也炸得不见了踪影，他们两人被冲击波炸有五六米高又落下来。他们两人全身是血，军衣都成了布条，情况非常严重。在团卫队简单处理一下，直接送到了宝鸡陆军三医院。他们在那里住了将近一年院，才返回部队。营部保管员因为回头看，面部受伤严重，数不清的雷管碎片炸进脸上眼里，出院后，他平时还能用手在脸上扣出碎片。由于他的眼受了伤看不清东西，我们都叫他瞎子。他是我们老乡，退伍时，因伤致残评了个五级军人伤残证，返回了家乡。
在几年前，有一次在超市里买东西，我碰到了他。他的家离我们集镇有十几里路，有时买东西也来我们镇上来买。我问了他的抚恤金情况，他自豪地说，现在每月能领四五千元，并且还给他老婆一人陪护的工资，也有三千元。我说，你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问啥意思，我说，你因祸得福，他笑了。
08
每年夏季和冬季，我们部队都要转入训练，这叫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季训练三个月时间。训练科目，队列队形，单兵班组战术动作，再就是刺杀射击投弹。作为战士来说，射击投弹是最基本的军事技术，也是最有效的杀敌手段，所以每年都放在重点来训练。一个军人，战场上枪打不准，弹投不远，那这个兵还有用吗?
作为射击训练分三个阶段，卧势二百米，跪姿一百五十米，立姿一百米。每天就这样枯躁地趴在地上练三点一线，练习结束，实弹射击。每人九发，每个姿势三发，六十环以上及格。练投弹也是如此单调机械地训练，当然全连也比赛看谁投的远，投的准，谁投的远受表扬嘉奖。但是到最后，反正不论你投的远近，最终，你都能参加投掷实弹。投掷实弹是危险系数最高的，过去部队里出现的事故，大部分都是在投实弹时发生的。所以，临到我们连队投实弹时，连队首长也是精心组织实施，处处陪着小心。
一九七三年冬训后期，轮到我连投掷实弹。靶场设在离部队驻地不远的一座山头上，现场挖好了防护掩体，靶场四周放人站了岗。战士们都为连队选的靶场叫好，站在山顶上稍稍一用力，向山下摔去，手榴弹就飞了几十米，这下子，大家都不愁考不及格了。
作为文书，我在现场，坐在那里，登记发弹。整个连队离我们较远，喊到谁的名字，谁上来，由我登记发弹，连长在现场监护，连长还是那个能喝酒爱抽烟的李连长。整个投弹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到了最后是炊事班投弹。炊事班的兵大多军事素质较低，所以连长也格外小心。上来一个战士，连长把手榴弹拧开盖，把保险环抽出，套在战士小手指上，让战士握住弹柄，然后才闪开。轮到有个叫王玉珍的战士时，出问题了。王玉珍和我们是老乡，白起了个好听的各字，实际上是个无啥能力的人，没文化不说，还说话含混不清，走路拖拖拉拉。在新兵连队列训练时，连左右都分不清，气得班长罚他自己走，走到墙根班长也不喊停，他就在墙根原地踏步地走了半天。下到老连队，连队还知人善用，让他养猪。他是登记在册的战士，不参加投弹可不行。轮到王玉珍上场了，连长说别害怕，就像你扔砖头打猪那样就行，并把弹环套在他手指上，叫他用力握住弹柄，说可以扔了。连长闪开，王玉珍抡起胳膊扔了出去，可是由于他用力过大，手榴弹脱手较晚，只扔在了面前五六米远的地方，手榴弹落地后，吱吱冒着烟，他还伸头向那里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连长冲上去，拖着他滚到了掩体里，轰一一!手榴弹爆炸了。手榴弹爆炸后，我们跑了过去，看到连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瞅了瞅王玉珍冷笑着说:哼哼!你这个熊兵，不要命啦!还伸着头看!
连长救人的事迹没有受到上级的表扬和奖励，而这次事件也没伤人不能算是事故，因此也没谁上报。在战场上，战友之间舍命相救的这种英雄行为，只是战友间的一种本能，不论是谁，看到战友有危险，都会拼死相救的。
在第二年春季，我们李连长就转业了，转业回了他的老家黑龙江鹤岗市，现在经常听说，东北鹤岗出名了，一是资源枯竭了，二是房价成了白菜价。也不知我的那位老连长现在生活得怎样了，还记得当年救人的事吗?
离开我们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将近半个世纪了。时光如白驹过隙，世上却已沧海桑田。近几十年来，祖国的发展日新月异，那里的山，还是那片莽莽的群山吗?那里的水，还是梦中还片清凌凌的水吗?当年在那里同生死共命运的战友们，他们又都在哪里呢?但我敢肯定的是，大野山，溢水河，秦岭也会经常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