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乡村有很多以杀猪为业的人,简称屠夫。
双港镇扇子山村的王龙待师傅就是做了一辈子屠夫的。
龙待师傅杀了一辈子的猪,他的全身总是油腻腻的,好像总也洗不干净。这一身特有的气味让猪见了他都不自觉地退避三舍,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吧。
从前乡村里的人都待在家里,一家至少七八口人,吃得多,开销大。大家都会养一两头猪,一只卖掉,一只留着“杀年猪”。
如果能杀一头三四百斤的年猪,这一年的日子基本过得有滋有味的:猪头,猪尾,猪心,肺,肝,肠都留着过年,来人来客可以端出几盘好菜。夏天的蔬菜里放上一块猪油,那菜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所谓家运不好,猪苗苗中途夭折,则一家人当年余下的日子暗淡无光,菜里缺少油水,做重活的人肚里总是空的,浑身没劲。
所以,那时农村人如果能杀个年猪,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养猪的人家想方设法给猪加料:红薯,米皮等让猪儿放开肚皮吃。猪儿的皮肤变得油光发亮,背板宽阔,可以放上一个菜钵了。它走路摇摇摆摆,十分的富态。此时,猪儿离被杀也不远了。
乡村人迷信,杀猪也要看个好日子。是日,男主人早早准备好了一个鞭炮,在祖宗牌位前点上三支香,敬告列祖列宗,快来一起分享年猪肉。同时,也希望祖宗保佑,来年六畜兴旺,再杀一只年猪,敬献列祖列宗。
女主人在前一晚给猪儿吃下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她心里有些恋恋不舍,毕竟相处近一年光阴,在养与被养之间,建立了一定的友谊。第二天一般不给或少给食物。锅里却是烧好了一锅滚滚翻腾的水,这是给猪儿最后一次“洗澡”专用。
龙待师傅的工具放在一个长竹篮里,提前拿来,放在屋檐下,大盆是椭圆形的,放在门口。它能容得下整整一头猪。
大约早上五六点钟,主人的三亲六眷左邻右居也都到场,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为杀猪出一份力。
本次活动主要人物马上闪亮登场,他早早吃了早饭,也许喝了一点小酒。当然并不是怕猪。都杀了三四十年了,猪在他眼里算什么呢?武松喝了酒还打老虎呢。
龙待师傅把手别在后面,他打开猪圈门,一个人钻了进去。猪本来正在猪槽里觅食,它还在奇怪主人今天的食物为何是清汤寡水的,不料一个陌生人走进了它的圈子。那人眼露凶杀,一身腥味,这让猪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它本能地往后退缩。然而世界那么大,猪圈却是那么小,它退无可退,躲在墙角,目光回避着这人的杀气。
龙待师傅步步紧逼,猪儿无路可退。他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上的钩子往猪嘴下一捞。猪儿来不得反应,下巴被钩子刺穿,钻心的痛,它只有张开嘴巴嗷嗷大叫。那样无助与痛苦。外面站满了人,望着它笑,女主人似悲似喜,看着她一手养大的猪宝宝今天难免一刀,她不禁“喏、喏、喏”的轻声呼唤。声音传到猪耳朵里,这让它无助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在这茫茫的大千世界里,这是它唯一无比信任的声音啊。据说女主人这一声呼唤,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把猪儿的魂叫回来,来年养猪又会顺顺当当的。
猪儿虽是力气大,无奈嘴上刺入了一个钩子,痛疼难忍,它身不由己被龙待师傅拖出了猪圈。外面的人一起动手,抓尾巴的抓尾巴,推推搡搡地来到客厅,众人把它抓上了摆好的凳子上,有人揪着它的耳朵,有人扳着它的前腿,有人扳着后腿,甚至用绳子捆绑。它百般挣扎,也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嗷嗷大叫。
龙待师傅继续用钩子钩紧猪儿的下巴,一手操起一把长长的锋利的杀猪刀,对准它的喉部一刀捅了进去,猪儿仿佛触电一样,全身一震,那鲜血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往外一涌。哗哗地流在大盆里,盆里放了一些盐。师傅将盆轻轻摇晃,据说是为了防止猪血凝固太快。
猪儿叫声越来越弱,全身抽搐,血流越来越小。主人放起了鞭炮,吸引了很多孩子来抢。客厅里鲜血四射,主人笑盈两腮,“满堂红”!这可是好兆头啊。女主人继续温柔地呼唤:喏,喏,喏……
一时静了下来。龙待师傅说,这是猪儿忍了一口气。它还要挣扎一下。果然,它的前后腿狠命地蹬了一下。抓猪的人如果此时麻痹大意,不小心被猪脚蹬了,轻则致残,重则丧命。
猪儿喉部的刀口上忽然又哗哗地流血,此时猪也叫不起来了。猪儿过凳了(死了)。众人这才松手,猪儿软绵绵的,躺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众人将猪儿抬进杀猪盆里,从厨房里打来热水,一桶一桶淋在猪身上。猪也没有反应。这就是所谓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龙待师傅将一根麻绳套在猪身上,来回搓动。猪毛纷纷脱落。又将猪儿翻身,来回搓动。主人继续打开水淋在猪身上。盆里热气腾腾。猪儿第一次被洗澡。原来它的皮肤这样白嫩。龙待师傅用专门刮毛的刮子在猪身上呼呼地刮着,猪毛大片大片地掉下来。猪头顶上那些毛又硬又长.要专门用手拔下来,有人专门来收购的。
有些毛拔不下来,师傅叫主人打来冷水,这一冷一热之间,猪毛孔受到刺激。容易拔脱。至于猪头猪脚上那些毛,师傅干脆用快刀刮,毛根还留在猪皮里。
刮完毛以后,众人将猪提起来放在杀猪盆的木架上。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生活还比较艰难,猪吃得差,猪一般二百多斤,瘦瘦的。龙待师傅为了方便拔毛,他要把猪吹鼓起来。师傅先在猪脚上割开一些皮,再将一根长铁棍刺进去,把铁棍抽出来之后,龙待师傅对着猪脚开口处使命地吹气,他吹得面红耳赤,猪被吹得四脚张开,皮肤光滑。这样刮毛就顺利多了。刮毛完毕,师傅再把猪首卸下,将猪嘴张开,衔在盆沿上。又将猪开膛破腹,取出心肝肚肺,挂在某个柱子上。腥味四溢,吸引了各家的狗,望着猪儿滴血脏器垂涎欲滴。
内脏取完之后,龙待师傅即用大斩刀将猪沿脊柱一分为二,上秤称之。
师傅再扒下白花花的猪油,放在筛子里,又割下里脊肉,与猪油放在一起。
龙待师傅割下一刀肉放在一边,这是师傅应得的报酬。然后将猪肉剁成一条一条,优劣肥瘦搭配,上面丢几个阄。前来分肉的人凭运气抓阄,各自提肉回去。当然,中午是一定要在主人家吃一餐的。
女主人早已将猪血做汤放些芹菜,大蒜,香辣俱全,热乎乎的,十分鲜美。她左邻右舍,一家一碗。
中午,炒了些精肉,蒸了五花肉,配上几瓶酒,几盘杂菜,亲友在酒肉中皆大欢喜。龙待师傅坐在上座,脸上红红的,嘴里喷着酒气。
将猪肠收拾干净后,师傅将工具收拾入篮,提着一刀肉,笑眯眯地往家里走去。
龙待师傅杀猪四十多年,也带了几个徒弟,因为年纪大了,金盆洗手。他死后,人们用一双红手套套住他的双手,据说,屠夫一生杀生太多,罪孽深重,恐阎王怪罪,故将双手隐藏。
现在私人杀猪已被禁止,各县都有指定的屠宰场。龙待师傅杀猪的场面恐怕已经成了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