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门的最初印象,是从孩提时代开始的。那时候,没有幼儿园之类的场所。每天大清早,母亲忙于生计急着离开家时,总是将酣睡中的我,反锁关在门内。我从迷糊中睁开睡眼,发觉被反锁在空荡荡的屋里,便放声嚎哭,用力猛摇着门,是门隔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
门起源于原始社会,还是哪个朝代,无法考究。我只知道门是房屋出入口的遮挡物,有着阻断和通往之功能。门在古代,种类众多。不同类型的门,有着不同名称和用途。历代诗人对不同的门,都以诗记之。宋代诗人叶绍翁《游园不值》的“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唐代诗人杜甫《自京赴奉县咏怀五百字》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反映出当时社会的建筑风格和等级制度。随着时代的变迁,门的发展从简单遮蔽到复杂建筑构建转变,什么铝合金门、不绣钢门、乌金铜门应运而生,走进了千家万户。
渐渐成长的我,经历过世间的五花八门,也走过一道又一道的“门”。记得八岁那年,我跟随母亲去探望关在“牛棚”的父亲。回来的途中,不慎走失了,我急得在路头团团转。直到掌灯时分,从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找不到母亲时,我便凭着来时的记忆摸黑走回家。野外,天籁之音在路边回响,渲染着夜的恐怖,我毛骨悚然的,但还是壮着胆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一会儿走过一块萤火虫游荡其间的坟地,一会儿又穿过一片浓密阴森的刺竹林。
突然,“站住”一声,吓得我魂不附体。缓过神来,我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一位中年大汉站在“哨门”旁,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吼着。当时,“文革”武斗的硝烟尚未熄灭,想到这回劫难临头,“哇”地嚎哭起来,央求大汉放我回家。不知是大汉看出我是个羸弱的小孩,还是我的哭声打动了他,大汗打开戒备森严的“哨门”,轻声地对我说:“快走,小心点。”我惶恐不安地跨过那道“门”,眼光却不时地回望大汉。我心里感觉,大汉的那张脸,才是决定我的生死之“门”哩。
考上师范学校之后,我和同学们过着欢歌笑语的校园生活。不知怎的,我发觉夹在欢歌笑语中的一双眼睛,那是同班一位女同学忧郁的眼睛。看得出来,她与同学们聚集一起总是强装欢颜,可内心却埋藏着无人知晓的痛楚。有一天,我给她递上一张字条,字条写着:“人间有多大的不幸,就有多大的同情。当你把痛苦告诉了朋友,那痛苦就减少了一半。冬天过去了,春天还远吗?”终于等到周末的一个清晨,她向我倾诉了家中的不幸。打那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她那双忧郁的眼睛了。这时我才知道,我无意中以真诚这把“钥匙”,开启了一扇沉重的心灵之“门”。
门的存在,让我学会面对生活的未知勇气和挑战。每一次,我用未知的勇气,打开一扇厚重的世间之门,走进那广阔的天地,更好地理解人生的真谛,但也尝过不少闭门羹的滋味。
那时,我居住在商品楼的单元间里。有一天晚上,我赶写一份急用的材料,不料中途保险丝烧坏了,电灯不亮了。无奈之下,硬着头皮去找邻居借蜡烛。
走到邻居门前,面对豪华坚固的防盗门,我的手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我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又敲了几下。我听到门里的脚步声近了,然后又远了,门没有开。我知道,这毕竟不是乡下,因为城里人,事事充满防备心。成天紧闭的门,构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邻里关系。说实在的,我没有理由责怪邻居主人,只不过感到周围的空气太沉闷了,似乎喘不过气来。
触动我隐痛心灵的是,我早期认识职场上一位朋友,我们过从甚密,互串家门,无所不谈。虽达不到莫逆之交,也算知根知底。我卸任退休后,一直没跟他联系。有一次,我回原单位办事遇见他,本想迎上去跟他打个照面,谁知他只瞅我一眼,如同陌生人走开了。我顿感自尊心,被伤得体无完肤。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尴尬的境地?难道我无意中得罪过他?我冷静检点自己,良知告诉我,我压根儿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反而有恩于他。那会是什么缘故呢?后来我打听到,他升官了。哦,原来他身份变化了,怪不得对我的态度突然改变了。
在这个五花八门世界里,最可怕的是人性。你处高位,就有人追捧你;你有价值,就有人尊重你;你落低谷,就有人贬低你;你无用处,就有人抛弃你。这就是人性的丑陋和悲哀。
门如人,人如门。世间的每个人,都有一处隐秘的心门,敞开了,让人感到彼此的尊重;关闭了,你我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
是啊,走进世间的房门不易,走进别人心灵之门更难。
我很怀念从前所走过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