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滔滔不绝:“第二处存疑,乃是‘贞女纯德,可配京室。检身制度,足为母仪。勤俭不妒,足法闺阃。’等语。此三句,虽系字字在理,无可厚非。然而,市井坊间皆传闻,咱大明国的诸多宫闱轶事,却与此三句背道而驰、大相径庭。譬如那位谥号‘恭肃端慎荣靖’的皇贵妃,亦即万贞儿万贵妃,比皇上足足大了十七岁;既是皇上的乳母,又是皇上的宠妃,岂不怪哉?其实平心论,万贵妃亦母亦姐倒也罢了。但史载她善迎帝意,宠冠后宫,穿着日用俱奢华无比,同皇上都有得一比;又权倾内外,遂滋谤讪,扰乱明宫;一旦发现被皇上宠幸过的宫女妃嫔怀有身孕,就强令用药堕胎;观其人之阴贼险狠,娼嫉贪私,与吕雉、武曌相似。如此这般的离奇女人,岂能可配京室?岂能足为母仪?岂能足法闺阃?岂不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老先生:“……!”
金英姐、秦瑰、楚瑶三人掩口窃笑。
我继续道:“再说第三处存疑,《内训·德性章第一》末段,引《诗经·凤凰》之诗句‘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窃以为尤其的不妥。这两句的意思是说,终生辛劳百年寿,天赐洪福永享受。然而,放眼我大明国的普天之下,终生辛劳者何其的多?譬如,那数千万之众的农家,日日月月年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耕作,终生辛劳,却没几人能得百年寿,又何谈天赐洪福永享受?再譬如,那数百万之众的军户,难道不更是戎马倥偬,终生辛劳?然而坊间传闻,榆林卫边军早已欠饷三月有余,粮饷难继,何以为生?延绥、宁、固三镇的边军状况,更是苦不堪言!总道是,这两三年来,百度废弛;仅延绥一镇,就已欠银五万九千余两,三镇负饷已至四十余万两!各军始犹典衣卖箭,今鬻子出妻;始犹沿街乞食,今则离伍潜逃!边军尚且如此,又何谈民间生计?更遑论终生辛劳百年寿,天赐洪福永享受?”
老先生大变了脸色,张了几次嘴,总也说不出话来;气哼哼地拂袖离去,对我憋出一句话:“你……可以毕业了!”
我等窃笑不已。谁知不过片刻的欢愉,便遥见阿娘怒气冲冲地赶来,将脸拉得老长,刚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喝道:“淑仪,又是你干的好事!你你你,你给我站出来,去西墙面壁思过一个时辰,正午不许咥饭!”
我耷拉着脑袋,只得起身面壁。阿娘又审视金英姐、秦瑰、楚瑶一番,恨恨道:“你等三姊妹,不思劝阻淑仪,反而推波助澜,也当连坐,不许咥饭!”;继而又翻看了一番《内训》,叹气道:“你等切记,在我大明国度,纵使你等万般有理,也该慎微、慎独、慎行、慎言!正如仁孝文皇后所撰《内训·愼言章第三》所言,为娘先念给你等听听,好生的听仔细了!”
“愼言章第三。妇教有四,言居其一。心应万事,匪言曷宣?言而中节,可以免悔。发不当理,祸必随之。谚曰:誾誾謇謇,匪石可转;訿訿譞譞,烈火燎原。又曰:口如扃,言有恒;口如注,言无据。甚矣!言之不可不愼也。况妇人德性幽闲,言非所尚,多言多失,不如寡言。故《书》斥牝鸡之晨,《诗》有厉阶之刺,《礼》严出梱之戒。善于自持者,必于此而加愼焉,庶乎其可也。然则愼之有道乎?曰:有,学南宫绦可也。夫缄口内修,重诺无尤,宁其心,定其志,和其气,守之以仁厚,持之以庄敬,质之以信义,一语一黙,从容中道,以合乎坤静之体,则谗慝不作,家道雍穆矣。故女不矜色,其行在德。无盐虽陋,言用于齐而国安。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
末了,阿娘语重心长:“慎言章第三,句句至理,不容质疑!你等正午时分,皆须将此段文字背诵得滚瓜烂熟!切记祸从口出,务必用心领悟!倘若有不悟之处,就再背诵一遍!倘若还有不悟之处,就再背诵一遍!如此这般,务必烂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