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父亲很少陪伴我们,做为赤脚医生的他,把更多的时间给了他的病人。读到迟子建的散文里写她与父亲去山上拉柴火时的互动,突然觉得是自己有些武断了。细细回忆了一下,父亲还是带我们一起与大自然有过亲密的接触的。
在那个年月荤腥是很少见的,鸡蛋和肉一个月难得在饭碗里露面。父亲常常在巡诊回来时,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蘑菇和木耳,都是有心的他在路上采摘的,个个还泛着新鲜的光泽,晒干后就成了我们家餐桌上的美食。可能那也是我们比同村的小伙伴们更早地品尝到蘑菇和木耳的美味。春夏之交时,水稻插秧了,迷(泥)鳅出来活动了。寡言的父亲找了一包大号缝衣针,又寻了把旧牙刷。他先用铁钳子夹住大号针,放在炉火上加热,又迅速地把红中泛黑的火针对准了旧牙刷的前部。“呲......”一股刺鼻的白烟冒过,火针牢牢地嵌在了牙刷上。接着又是第二针,如此这般地嵌了五六根,一个完美的迷(泥)鳅掴就成型了,比木梳子的齿间距稍大些。父亲找了根结实的竹竿,耐心地用铁丝把迷(泥)鳅掴固定在竹竿顶部,两者完美地合体了。父亲说,晚上我们去掴迷(泥)鳅。我们姐弟仨高兴坏了,争先恐后都想加入。最终采用了轮流制,每次父亲只带一个小助手。
吃过晚饭,父亲和我都穿上了胶鞋。父亲左手拿着蓄电瓶,右手握着竹竿,我提着小铁桶,我们一起踩着月光出发了。
夜晚的田野静极了,除了蛙鸣和虫鸣,此起彼伏,交响不止。那时节的水稻田一畦一畦的,放眼望去,黑黢黢一片,平静的水面下正静卧着我们的猎物。刚插不久的秧苗直挺挺地排着整齐的队列在聆听大自然的田园交响曲,春风拂过,它们还跟着交响曲的曲调摇头摆尾地打着节拍摇曳。天上的月亮映照在水田里,像乐队的灯光师,配合着星星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泛着亮晶晶的光。偶尔还有萤火虫打着一闪一闪的信号灯在前面引路。
就着月光,我紧随父亲的脚印,一边听着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一边紧紧盯着父亲手上的光柱。蓄电瓶的光在水田里一寸寸移动,秧苗,水,青蛙,水草等一个个从光束下飘过,像是都被月光洗了把脸,水田越发地白了。等光柱一停,一条半大的泥鳅一动不动地躺在水底,像是被电瓶光定住了。我觉得很神奇,暗暗思忖这条泥鳅怎么这么笨,咋不跑呢?父亲说,泥鳅怕光,用光对着它,它眼就花了,停止游动或乱游一气。说话间,父亲对准目标伸杆子一掴,迷(泥)鳅仿佛被吓活了,又是摆头又是扭腰在半空中扭个不停。我赶紧把小桶往前一递,父亲用腕力把迷(泥)鳅掴往桶口一顿,就听桶里传来了扑通扑通的动静,像是在适应新环境的黑暗。接着,就只剩下了轻微的游动声。
父亲和我都没有吭声,两个金牛座的人儿都把那份喜悦隐在了心里,继续往前䠀路。白天看起来宽宽的田埂到了夜晚好像变窄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比秧苗还高壮的巴根草,随时提防着蜷缩在草丛里蛰伏的不速之客,有时“嗖”地一声,窜出一个蚂蚱,或田鸡,或蟋蟀,或小蛇。这些活物总是把我吓得一哆嗦,又不敢发声,怕父亲嘲笑,也怕惊扰了迷(泥)鳅。
多数时我们都是在屋后的附近水田转悠,偶尔还会掴到黄蟮,甚至还掴到过小蛇,到第二天倒出小桶时才发现。暗夜下的水田里,它们都长得差不多。碰到力气大的泥鳅或黄蟮,还会把迷(泥)鳅掴的齿挣断了。第二天父亲又会在缺口处再嵌上一根大号针,又继续我们的掴迷(泥)鳅行动,然后就等着母亲制作一桌美味。我不知道弟弟和妹妹与父亲一起掴迷(泥)鳅时是什么情景,可能调皮的小弟弟会聒噪些吧,遇到蛇时的妹妹会一蹦三尺高吧,那些掴迷(泥)鳅的场景想必也在成年后的他们心里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姐弟仨掴泥鳅的方位不太一样。
屋后的东北方位是我和父亲常去的地盘,屋前的西南方位是父亲和妹妹常去的地方,而最小的弟弟,父亲常常是随机选择,东南西北都带他走过。村子周边的每一条小路都被他的脚步丈量了无数遍,每一条田埂图早已刻画在他的心中。在白天巡诊的路上,可能他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了夜晚的路线。在一望无垠的乡野田园,在静谧如水的初夏夜晚,只有父亲和自己,隔着三两步的距离,共同汲取天地间的美食与美好。
那些月光下的默契配合,虽然无声,传递的温情却滋润了我们的往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