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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培松:遥望南疆

  • 作者:舞鹤衔阳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7-28 16:5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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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疆者,疆域、疆土、海疆、疆场也。从土,从弓,从畺表示以弓记步,即以弓来丈量土地,本义指田界。

      南沙群岛位于中国南疆的九段线内的南部,是南海诸岛中岛礁最多、散布范围最广的一椭圆形珊瑚礁群。位于北纬3°40'至11°55',东经109°33'至117°50'。北起雄南滩,南至曾母暗沙,东至海里马滩,西到万安滩,南北长500多海里,东西宽400多海里,水域面积约82万平方海里,约占中国南海传统海域面积的40%。在我国通往外界的39条航线中,有21条通过南沙群岛海域。那些年,全国60%外贸运输都是从这条航线经过的。

      远 航

      连日的阴雨,空气潮湿中带着闷热,狂躁的副热带高压断裂成数个高压单体,盘踞在江淮之间,久久不肯退场。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在南海驻防的那些年,把高温高盐高湿当成了日常的标配。

      第一次去南沙战备值班是1998年的年底。其时,蛮子已经是入伍四年的老兵了(蛮子,南方人,文书,素来吊儿郎当)。四年里,随着自己服役的053G型导弹护卫舰华山舰,除了在近海的常规训练,远的如琼州海峡、台湾海峡、甚至于西沙群岛,也很是转悠过几次。加之台风多发的缘故,大风大浪自然见的不少,偏偏这家伙天生的小脑不够发达,自是不识晕船的滋味。

      从出港到西沙群岛,差不多一半的航程,多数的兄弟已经在区区三米高的浪花里交了几次公粮。(我们那会把晕船呕吐戏称为“交公粮”)驾驶室里,除了值班领导和操舵兵而外,就只剩下一蛮一侉(侉子,航海长,山东青岛人,普通话始终半生不熟)两个看似毫不不相干的家伙,对着墨绿色的海面指指点点、谈笑风生。那阵势,完全是南中国海就在脚下的豪情万丈。至于在南沙群岛时不时倒腾点小鱼小虾的巴掌大小的几个鼠辈,更是全然不放在心上,颇有“谈笑间 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

      用了将近三个昼夜,10月13号下午6时许,战舰抵达了华阳礁附近锚位临时抛锚。那天的海况特别的给力,无风无浪,碧波如洗。被晕船折腾的欲仙欲死的兄弟们陆续钻出舱,尤其那些个今年刚上舰的生瓜蛋子们,虽然个个面色苍白,目无神采,一经落日余晖的映射,脸上堆挤着再嫁徐娘般病态的红晕,偏又对即将到来的甜蜜婚姻满心欢喜、满怀期待,仿佛原来繁复的一日三餐、茶米油盐,自此就开启了幸福浪漫的新篇章。就见一侉一蛮两个家伙,从舰首开始,沿着舰舷晃晃悠悠地溜达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生瓜们唠着毫无油盐的嗑。

      前甲板,犀牛已经提溜着一桶空调冷凝水,开始擦拭前炮了。这家伙也是为数不多小脑不够发达的几个人之一,偏又天生神力,放在别的部队,妥妥一个特战兵王的好苗子。只是木讷了些,不似蛮子那般跳脱,虽也是三年的兵了,见了侉子这样抗着硬质肩章的,依然标准的一个军礼,舰艇的摇摆对他丝毫不构成影响,把个不动如松诠释的淋漓尽致。蛮子从不顾忌这些私底下的礼仪,上去当胸就是一拳,犀牛照例微微撇了撇嘴,再没了任何的反应。

      侉子憋着坏:你个傻帽,不会装模作样倒退个几步?至少也得龇牙咧嘴以显示这一拳的威力吧,就你现在这个表情,让咱书记的脸往哪搁?(团级单位的文书,我们那会一般都称书记,只是一个称谓,职责大体相同)看着刚刚钻出兵舱的几个生瓜想笑又不敢笑的可伶样,蛮子一脸的不爽,咬牙切齿地大放厥词:龇个毛啊!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一起来试试,要是把这头犀牛干倒,我找炮头给你们放假三天。话音未落,扭头就过了挡浪门,听着身后的哄堂大笑,俩人相视一笑,转往后甲板去了。

      前后溜达了两圈,确认了几个晕船比较严重的家伙,交待给各自的班长暗地里照应之后,俩人又钻进了海图室,对着密密麻麻的一堆数字,开始了别人懒得玩的图上推演作业。

      休整了一夜,14号的上午8点,我们准时起锚开始巡航。第一站照例是万安滩,一座孤悬于大洋深处的小小礁盘,退潮时才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和走向。这里有第一代驻岛前辈的英灵。照例,我们要洒下从遥远的祖国大陆带来的米酒,在舰首敬上香烟,放一挂鞭,再鸣笛三声,既是后辈们的祭拜,亦为旗帜与责任的交接。

      这里东邻菲律宾,北续中沙西沙与海南岛相望,南临马来西亚、文莱,包括附近海域面积达70万平方千米。南沙海域的自然资源丰富,其南部、东部和西部的外缘地区,如曾母暗沙盆地,礼乐滩盆地等都蕴藏油气资源,具备相当的商业开采价值。此外,这里地处国际航道要冲,是扼守马六甲海峡、巴士海峡、巴林塘海峡、巴拉巴克海峡的要地,又位于越南金兰湾基地和在菲律宾苏比克湾基地之间,战略价值极其重要。所有这些知识,我们在远航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地学过、背过。平日里骄横跋扈的几个家伙,学的尤其认真,很有些《士兵突击》里那个呆头鹅的傻X劲。

      从万安滩出发,沿着预设的航线,一路由永暑礁、美济礁、渚碧礁、赤瓜礁、华阳礁、南薰礁迤逦而来。许是为了欢迎这批新来的客人,向来易怒的这片海,显得格外的温柔,平静的海面下,不断有鱼群在舰艇四周穿梭,有几条胆大的飞鱼径直冲出水面,从甲板上横穿而过。偶有眼神不佳的家伙撞上悬梯、护栏,晕头转向地落在甲板上,惹得没见过世面的生瓜蛋子们莫名惊诧:哪有那没多妄图撼大树的蜉蝣?

      不止这群生瓜,就连蛮子侉子这样的老家伙们,也同样不明所以。区别在于,他们更会掩饰,不让自己那么情绪化,以示老兵独有的沉稳。

      受东北季风和西南季风影响,每年11月至翌年3月,盛行东北季风,风力普遍在6级以上,波高在2.5米以上。渡过了短暂的蜜月期之后,大海开始展示其威严的一面。10月底的时候,第一个寒潮不期而至。好像一直都在刮风,在冬季南沙特有的大风大浪里,多数人都在晕船状态下,吐的稀里哗啦,一个个变成了软脚螃蟹。没有值守任务的兄弟,基本上都躺在床上,时不时的干呕几声,明明腹中已经空空如也,但就是想吐。

      风浪初起的时候,还能以睡觉来对抗晕船的痛苦。几天下来,连睡觉也会变成一种奢望。看着一帮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的家伙,蛮子也是极少见的郑重起来。不再龟缩在房间里,专注于自己的游戏,自动担负起了值更官的职责,不停地在机舱和几个重要战位间穿梭,好让那几个刚从军校毕业的生瓜,不至于崩溃。侉子更是早早在驾驶室安了家,随时为值班舰首长提供航行数据,实际上,在大风大浪的那几天,几乎就是他一个人担负着航行指挥任务。

      煎熬了半个月左右,在下一个寒潮来临之前短暂的间歇期,虽然身上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脑袋却已经不是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了。除了不能离开战位的兄弟,几乎所有人都会爬上甲板,享受一下久违的新鲜空气。就这样,在东北季风带来的波峰浪谷里或漂泊或巡航,一直到了1999年的2月。

      预定的战备任务结束之前,突然接到总部要求华山舰去马六甲海峡护航的最新指令。算起来,前前后后,那次战备,着实让我们露了脸。单次航程最远、航行时间最长等等数个记录,一直保持到十年后中国海军开始索马里编队护航。凭此殊荣,华山舰荣立了海军团级建制极为罕见的集体二等功。其间历练,足以想见。甚至,那帮我们瞧不上眼的、有老兵专门看护照应的生瓜蛋子们,一个个都有些南海远航不过如此的趾高气昂,俨然一副历经千帆后的面孔,惹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蛮子们侉子们,都有些侧目了。

      大海从来不会吝啬的,该有的回馈终究会有。那些曾经稚嫩的面孔,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坚毅模样。有胜利归航的喜悦,有团队的成长和凝聚;有浪花里的故事,有飓风赐予的筋骨……所有记忆的片段,都是我们那一代中国海军,在蓝色舞台上书写的荣耀篇章。

      裂 痕

      1999年4月,悄无声息地,因为执行战备任务推迟了5个月才退役的32位战友,还是离开了。没有锣鼓、没有鲜花,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仪式,只是在例行的升旗的时候,大伙依次完成了可能是今生最庄重的一个军礼。

      蛮子自始至终没有露面。骨子里,他还是过于感性的一个人,别看平日里嘻嘻哈哈什么都无所谓的鸟样。很多年以后,已经在华山舰服役30年的主机班长吴利东,还原了当时的大概场景。退役命令早在南沙战备之前就已经下达了,上级军务部门按照比例,给华山舰预留了7个超期服役的名额,但是舰党委一直都是根据实际需要,预留下了8个人。这个空缺的名额,成了无法解决的难题。于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舰党委收到了7份借口不一、目的明确的退役申请,唯一没写申请的那个人就是蛮子。但是他的理由看起来又最充分最无懈可击:水兵,是要专业技能的。

      就认了个死理的蛮子,谁的面子都不给。他那其实狗屁不通的说法是:文书的岗位,只要认识几个字,会拟个文件、命令之类的都可以胜任。说的急了,他甚至自己扒了肩章领花,要去找军务部门评理。

      说起来,还是侉子了解他,毕竟俩个人几乎有事没事就腻歪在一起,捣鼓着排兵布阵、兵棋推演之类毫无营养价值的东西;毕竟俩个人似乎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关系,类似于评书里面的孟良焦赞。后来,也还是侉子在舰长政委那里立了军令状,负责搞定这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到了宣读命令的前一刻,侉子才拿着司令部签发的退伍令,一声不吭,直接把命令拍在蛮子的面前,楞是唬的他没敢再放个什么狐狸屁出来。

      再后来,虽然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但是大家都知道,最终的结果还是在蛮子心中种下了除不尽的荒草。

      到了6月,华山舰再次受领了一项重大大任务:代表南海舰队参加全军的装备大检查。所有人停止休假、已经休假的立即召回,三个月没黑没白的忙碌在受领任务的那一刻就同时展开了。还没有来得及从自己设置的篱笆墙里走出来的蛮子,又把自己关进狭小的房间里,为这次任务做起准备。

      训练计划、装备保养计划、装备保养登记规范……一本本手写的文书资料,准时在每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会议室的长条桌上。各个部门的大佬表情严肃地领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计划任务,绝不多说半句废话,生怕哪里不小心得罪了这尊瘟神,下一次给自己部门写出个龙飞凤舞的天书,让自己抓耳挠腮云里雾里。舰长和政委俩个大BOSS私底下打了招呼,谁都不要去打扰蛮子,这种看似毫无原则的照顾,私底下,也是招来不少非议的,只是没人说出来而已。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忙的累的像条狗一样,随时随地好像都能睡过去,侉子也未能幸免。不仅如此,他还在舰长政委那里受领了一项特殊的任务:每天要随机去蛮子那里看两眼,陪他抽两根烟。侉子不免叫苦不迭,原本就被认为有了基情,这下差不多要实锤了。但是BOSS给的任务,好歹也要做个样子,只能硬着头皮去。蛮子也是个犟驴,全然没有了以前的跳脱,始终拉着副驴脸,爱答不理的衰样。好在,还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瞟了一眼老伙计,很随意地点上一根香烟,也不说话,只自顾着吞云吐雾。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个月,转瞬间,丑媳妇见公婆的日子就到了。对着会议室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几十本文书登记材料,检查团的所有人从最初的例行公事,到逐渐的进入角色,也就短短一根烟的功夫。喜悦、惊讶、疑惑、凝重,各种表情变幻不定。只有舰长淡定的很,虽然这里的就数他级别最低。师长后来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全师,就数北海舰的贾舰长最能装X。可咱们的BOSS又岂是凡人,他的回答更是让所有人眼镜碎了一地:我真不是装,因为蛮子说过,他可以。

      师长也是知道蛮子这号人物的。1997年华山舰参加海军全科目训练考核,蛮子以义务兵的身份主导了整个模拟作战方案的制定,在师部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

      初时,大家也只把BOSS的话当作一个玩笑。后来陆续发生的一些事情,着实让大伙惊掉了下巴。当年的那次装备检查,北海舰的文书登记是第一份、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份满分卷。后来,这份卷子被检查团带去作为检查评判的样本,遇到质疑,直接搬出来作为打脸的证据。再后来,遇到诸如全训考核之类的重要任务,陆续就有兄弟单位的BOSS来北海舰请帮工(临时借调),这个专业那个专业的,最后矛头都是对准了蛮子。

      说起来,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可这家伙偏偏是个犟种:帮忙可以,资料送过来,随舰出海是不可能的。就连舰长政委也不好在这件事情上过于勉强他。

      蛮子的命运,其实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2000年的年初,蛮子的提干审查,出人意料地在最后的环节卡住了:舰队政治部干部科来例行调查的时候,收到了匿名举报信。

      匿名信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反正根据当时的士兵提干规定,这种来自单位内部的举报,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几乎等同于一票否决。这情节与《血色浪漫》里的悲情人物宁伟何其雷同,以至于大家一度以为蛮子扮演了一个穿越者的角色。

      师长雷霆震怒,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军人、一个指挥官,他有接纳各方质疑的胸怀,但他无法接受自己麾下出现告密者、一个等同于战场倒戈的叛徒。怒火中烧让向来冷静的他失去应有的风度,当即不加思索就下达了两个指令:一是要军务科务必查清匿名信的出处;二是蛮子必须留下来继续服役。“华山舰不留,那就留在师部,司令部违规塞了一个士官的事情,不劳烦你们举报了,军务科会主动向上级报告。”舰长政委无奈、兄弟们惋惜,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主角一般都是自带光环的。蛮子冷静的让人有点琢磨不透。所有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好像与他全无关联,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提干不成,倒是让他变得规矩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跳脱的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了。遇到机关来的首长,或是偶遇了佩戴着军官军衔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会来上一套非常标准的注目礼举手礼。

      荒草连片。到了合适的季节就会疯狂的生长,所有高科技的除草手段都只能触其皮毛,伤及不了根本。长在蛮子心里的草,到底成了怎样的荒芜,谁也无法一探究竟。

      断舍离

      习惯了舰艇生活的人,大体都有“晕码头”的体会。蛮子也不例外,常年的海上漂泊,免不了对岸上的生活有了隔膜。在北海舰一直服役了13个年头,他的军旅生涯走到了终点。

      按照当时的兵役条例,文书的岗位只有三期士官的编制,这就意味着,要想继续服役,蛮子得有一个实际的专业岗位。其实,早些年的时候,已经履新他职的贾舰长,包括一些能够给他解决转岗难题的老领导,都曾试图说服他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岗位,这样就能一直在部队干到退休。甚至连刚刚迈入领导层的侉子,都在不遗余力地推动着这件事情。

      蛮子总是笑,除了表示感谢关心之类毫无营养的说辞,对自己的归宿避而不谈。对于侉子的关切和努力,更是极尽嘲讽:现在“能”了呢,有本事给人找后路了。其实,大家都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占用极少的高级士官编制。还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就是在临近退伍之前,华山舰的领导层几乎来了场大换血。以蛮子的尿性,自然不会为了纯粹的个人原因去给兄弟们添麻烦。岂知,自己的想当然差点就给好兄弟惹了大麻烦。

      蛮子离开的时候是2007年的3月。其时,侉子已经去了新入列的054G型舰担任更加重要的职务。对于兄弟的不告而别,时至今日,他仍然耿耿于怀。为了挽留这个一起在风浪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兄弟,他动用了自己全部能用的不能用的人脉资源,甚至不惜恶语相向:你觉得谁能代替你现在的位置?你觉得还有谁能和你一样清楚整个南中国海的海况?你就是个逃兵!

      蛮子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告而别。谁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怀着怎样的心情。

      愤怒的侉子气冲冲直奔华山舰舰会议室,质问着正在开会的一屋子人:都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兄弟,就算我们留不住他,起码我们该给他一个应得的送别仪式吧?口不择言的他,指点着一脸尴尬的航海长和枪炮长:你们现在翅膀硬了,可是别忘了,没有他,你们的毛能不能长齐?

      新任舰长则是一脸的不爽:我的兵怎么安排,需要通知你吗?就差把“你算老几”写在脸上。

      侉子回了他一个诡异的笑容:请尊敬的舰长放心,我不会再踏进这个会议室半步。不过,你会知道后果的。

      新任舰长是从舰队机关空降来的,原本很强势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这个窝囊气?官司就打到了师部。为了蛮子这个鸟兵,师长第二次拍了桌子,若不是政委拦着,恐怕动手都是真的。

      大闹会议室的结果是,除了被师长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外,侉子还被师政治部通报批评。严格来说,这是最轻的处理了,往深了追究,完全可以给个处分的。看着新舰长不依不饶、一副要把官司打到舰队的架势。师政委冷冷地扔下一句:你的好日子开始了。要不还得是政委说话有水平,虽没有侉子那种赤裸裸的威吓,却让新任舰长惊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完全超乎他的认知。作为一舰之长,除了用条令条例和规章制度,几乎调动不了任何人的积极性,所有人都和他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看上去一步之遥,实则隔着心呢。

      此时的蛮子,已经在老家的县城找了份保安的工作,悠哉悠哉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每天除了正常的上下班外,接送刚上幼儿园的闺女,成了他最开心的事情。他把自己和过去的岁月作了彻底的切割,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做着什么。离开了部队的蛮子兄弟,仿佛就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让人忘了他曾经来过。

      有些事情的发生纯属偶然,就像当初的那封匿名信;有些人和事只要来过,却必然会留下痕迹,无法抹去。

      2009年的8月,华山舰舰接到了新一轮全科目训练考核的任务。熟悉海军水面舰艇部队的人都知道,这种考核,是对一艘舰艇训练水平、乃至舰艇长能否升迁的决定性考量。全舰上下开足马力,为考核做最后的冲刺准备。到了这个时候,新任舰长才发现,任由蛮子退役,可能真是个莫大的错误。在最后的方案设定环节,前前后后出了好几个版本,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方案、同样的战术,只是换了一个人来做,总是缺了那么一点神韵。至于问题出在哪里,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已经在华山舰上生活了近3年时间的舰长,纵然还有在舰队机关时候的书生气,但也绝不可能真是个书生意气的傻子,早在一个个不断重复的日子里,和自己达成了和解、和战士们混成了兄弟。于是,他做了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强拉着向来温和的政委一起,请侉子出马,把蛮子请回来,颇有点负荆请罪的意思。

      终究是华山舰成长起来的,蛮子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有了这个态度,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把蛮子抓回来,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要去抓一个逃兵。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最后一个能给兄弟正名的机会了。

      此后的故事,都在预料之中。真是不枉了基情的调侃,见到侉子的第一眼,蛮子就看穿了来意。兄弟之间,原本就不需要藏着、掖着、拎着。蛮子爽快地辞去了工作,跟媳妇请了2个月的长假,回到老部队,以一个编外人员的身份协助完成了于他而言最为艰难的一次对台作战方案制定。

      之所以最难,不单是方案本身,他还让新舰长和侉子各自挑选了两个人,说是配合他,其实谁都知道,他是要在着短短的两个月里,把自己十多年积累倾囊相授了。

      两个月的时间很短,又因了身份转变的缘故,蛮子一直呆在训练中心为参加考核单位准备的临时作战室内,始终没有踏上自己服役了十几年的战舰。那两个月里,蛮子时常念叨着,自己欠兄弟们一个解释:为什么当年他会不辞而别。骨子里,他是个极骄傲又极自卑的人,眼见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不断的成长、离去,让他原就敏感的内心充斥着挫败感,正如侉子说的那样,他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逃兵的。

      这个临时的作战室里几乎不分昼夜,不断地有从司令部来的参谋、各艘舰艇的作战指挥人员,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想着一睹这位昔日兵王的风采。就连师长,最后都忍不住来凑了两回热闹。蛮子也是一律来者不拒,和风细雨地不断重复着自己的经验、心得,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目空一切。

      看着在一群校官尉官面前从容不迫的兄弟,已经当了舰长的侉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当兵到了这个份上,恐怕只有自己的蛮子兄弟吧。

      经此一役,南中国海也终会记得兄弟曾经来过吧。

    【审核人:站长】

        标题:周培松:遥望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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