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县城安家已有二十几年了。过去,老家还有父母哥哥,每逢寒暑假只要不补课,还可以回老家呆个十天半月,甚至更多。自从母亲哥哥相继去世,我就把老父亲接到县城居住,老家的院落低价处理给了他人,我们哥仨就没有了老家,除过年给几个堂兄侄子拜年和清明上坟,很少回老家。后来,老家的邻居随邻村整体搬迁到县城郊区,老家的房屋被扒平,我们也就彻底失去了老家,那里仅仅留下了祖先的坟莹,杂草丛生,野物纵横,一片荒凉。
孩提时代,我和小伙伴们在老家的野地里铲猪草,在老家的山坡上放羊扫羊粪,在老家的涧沟里溜冰,在老家的地垄上割草、拾柴,在老家的杏树上摘杏子,在老家的农田里拾麦穗豆荚,干活之余打闹嬉戏,天做铺盖地做床,好不快活!等到太阳快要落到对坝坡的时候,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家犬也快活地叫喊起来,玩野了的我们才在母亲叫我们去吃饭的呼唤声里依依不舍地回家。现在,虽然那些地理位置还在,但没有了老家的院落房屋,没有了老家的一应场所设施,所有那些活动和乐趣都失去了“家”的依皈,失去了原始田园的意义,只能把它安放在我的记忆深处了。没有了老家,我的儿辈们永远不可能有那些我所经历的老家的事情,不可能获得我曾经的生活体验和乐趣了!虽然他们可以经历城市里的种种,但永远不可能体验老家农村那种田园牧歌似的种种美好,那种纯朴、宁静、干净、慢节奏,那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生态只能在书本上简单体会一下,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青年时代,我上学远走他乡,只有在寒暑假回家和父母哥嫂团聚,从事一些家务劳动。寒假基本没有多少活可干,主要是暑假。由于我家地多劳力少,家里人急盼着我和三哥回家收豆麦。
八月的浅山骄阳似火,有时一两个月不下一滴雨。地里的豆秆、麦秆已经干透了。别人家的地里已经不太见庄稼,只见豆捆、麦捆齐刷刷地排列如矩阵。白天不能收割,因为太干,既没有捆捆子的腰子,也怕豆子麦子撒在地里,只能等夜晚三更有夜潮的时候,豆秆麦秆稍微潮湿的时候干活。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五六口人一起下地,拼命地干,待太阳露脸的时候,已经干完大半块地了,如此连续十好几天,也就基本收割完了。因为平时不干活,再加上连续干重活,我们的手腕都肿了,有时候手指都不能弯曲,但为了不给他人看笑谈,我们只能忍,只能往前奔,在人前争口气,毫无怨言。晚上收田,白天还得背捆子、打碾豆麦,虽然好累好累,但忍忍就过去了,而且慢慢地也就适应了,其中还可以体验劳动收获的乐趣,正所谓痛并快乐着。如今,那些下地收割、场垣打碾的苦乐经历随着老家的逝去,永远结束了,但它们早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深处,会不时的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成为我成长丰富人世经验的重要一部分。
人到中年,特别留恋老家的味道。过去,每逢过年或者其他什么节假日,我们都会聚会在亲房家里庆祝,有时候会连着乐好几天,杀猪宰羊,吃肉喝酒,好不热闹。大家拉家常,谈老家的酸甜苦辣,聊变化谈未来,任谁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老家会人走屋空,甚至一切都不复存在。现在,逢年过节,或者象征性地到每家转转,或者搞一次团拜聚会,时间基本不会超过两个小时。由于脱离了老家的一切,也就没有啥可聊的,来去匆匆,当然也就没有了以往的亲切和热肠,疏远、市侩、淡然无味。
老家离我们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我们前前后后走进那更加荒凉的坟墓,与祖先团聚,也许到那里我们都会有许许多多关于老家的谈资吧?也或许,我们进不了老家的祖坟,一切都得看时代的发展变迁,那样老家也就彻底成为了遥远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