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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德之禽

  • 作者:逗音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7-15 19: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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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年是壬寅年,临近过年的前夕,我妻涓从新桥菜场买回一只约4斤重老母鸡,毛色橙黄,只在尾部夹杂些许黑羽。涓买这只鸡本是预备除夕之夜,女儿和她的娇客来家里吃年夜饭时用的。自女儿湉湉成了家,就与女婿小谢住在通吕运河边的兰园,平日里各忙各的工作,只在周末和节假日才过来与我们团聚。女儿出阁前,每日从早上唤醒起床,一日三餐,到晚上就寝,无不沉浸在涓无尽的母爱之中——涓真是一个慈祥的母亲。我戏称她是“老母鸡”,呵护“雏鸡”没个底线。如今女儿成家了,与我们分开居住,涓的心思又上了身:冬天降温,女儿会不会着凉?夏日换下来的衣服能不能及时清洗?不会做饭烧菜的小两口下班回家后吃什么?不会做家务的他们会不会把新房里搞得一塌糊涂?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涓总要张罗一大桌菜,好让女儿女婿恶补一下——弄个饱肚子。一年一度的除夕夜自然更不能马虎,而老母鸡汤更是年夜饭的重头戏。

      鸡买回来后,先放在纸箱中关在楼下的储藏室里,准备年三十那天当天杀。不想次日一早,打开储藏室时,只见这只母鸡居然在黑咕隆咚的环境里下了一枚蛋。手拿着这枚鸡蛋,涓有几分不舍之意,说想不到这是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不如养到父母家老房子的天井里,让它生蛋,多有意思呀。我觉得涓言之有理,于是就把这只鸡放养在父母老房子的天井里,而年夜饭的老母鸡汤则被一大锅排骨汤取而代之。

      父母已于4年前过世了,留下来的老房子一直无人居住,铁将军把守大门,偌大的天井里人迹罕至,惟落叶撒满一地,全无生气,我只是偶尔去开开门窗透透气。自打这只鸡在天井里“落户”,我每天就多了一项任务:早上投食喂水,晚上把鸡收进纸箱里,以防被夜猫子祸害了。隔一天,这只鸡就在纸箱里下一枚蛋,并咯哒咯哒地向主人报喜。自从有了这只老母鸡,荒寂的老宅顿时有了生气。

      壬寅年正月半后,我曾撰写了一篇名为《过大年》的闲文,叙述虎年过年前后亲朋好友之间的交往,表达浓浓亲情与友谊在内心的真情实感。文中还包含有一大段对这只老母鸡“落户”老宅天井的本末。纯属即兴而作,不意仲标学弟觉得尚属有趣,竟推荐登载于文学网站《冬歌文苑》,于是这只老母鸡的故事居然堂而皇之的荣登大雅之堂了。

      我将《过大年》转发到从前南通晶体管厂五车间的老同事群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从前五车间维修组的那个满身油渍、不起眼的小钳工居然还能玩文学,真得刮目相看了。杨励敏师傅与我和涓都是从前五车间的老同事,他是个热心肠的人,看了拙作《过大年》后除为我点赞外,还专门从菜市场买来两只新母鸡,用纸盒子装了亲自送到我父母的老宅,说一只鸡是养,三只鸡也是养,也好让那只老母鸡有个伴,不至于太孤单。杨励敏师傅的这番情义,令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然而盛情难却,惟有接受杨师傅的美意。

      杨师傅的这两只新母鸡是南通本地很常见的麻鸡,毛色灰黑而斑驳,从叫声、鸡冠和鸡爪可以判断,是还不曾开始生蛋的新母鸡。这两只新母鸡从纸盒里出来后,许是拘束于纸盒里的时间太长了,扑闪着翅膀活动一下身体,就开始在天井里寻觅食物了。而那只老母鸡以先于它们“落户”的“原住民”的身份自然要欺生,赶过来教训一下这两只新母鸡。好在这两只新母鸡在老母鸡的啄咬之下并不还嘴,只俯身低头咯、咯地表示臣服,没过多久,这三只鸡也就合群了。

      为了称呼上的方便,不妨管老母鸡叫“大黄”,那只个头稍大一点的麻鸡叫“二麻”,而个头稍小的则叫“三麻”。比之“大黄”、“二麻”和“三麻”的个头要稍小一些,鸡冠是粉红色的,叫声也有雏鸡的尾音,表明它们还是几个月大的新鸡。与“大黄”的老成持重相比,“二麻”和“三麻”显得活泼好动,时而跑到草丛里觅食,时而在天井里四处溜达,观察环境,与人类的青春少年一样——稚气未脱。有了“二麻”、“三麻”作伴,“大黄”不再孤独,比往时活泛了不少。只有“大黄”时,由于没有其他鸡与它抢食,吃起东西来从容不迫;如今添了“二麻”、“三麻”,投放食物时,三只鸡就拼命争食,刚撒下的麦粒不一会儿就被它们一扫而光了。“大黄”每占据有利地形,对于前来争食的“二麻”、“三麻”报之以喙,以宣示自己的首领地位。

      人各有个性和气质,俄国生理与心理学家巴普洛夫氏把人的气质类型分为四种,有的人活泼热情,开朗豁达,敏捷好动,粗心大意;而有的人则安静稳重,多愁善感,孤僻迟缓,细致入微,这些都是气质使然。细观下来,鸡又何尝不是如此:“大黄”举止稳重,与主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从不惊慌失措,对于主人的挥手和呼唤,就俯下身来撑起翅膀表示臣服;“二麻”生性活泼好动,动作敏捷,在三鸡争食时每每胜出,得食也最多,与主人最亲,一点也不怕人,甚至有些调皮,每次投放食物时它常在脚下绕来绕去,一边还发出咯咯的叫声,你手里的谷物还没有撒下来,它已迫不及待地从你手里啄食了,有时真怕一不留神踩着它;“三麻”则生性胆小,在主人面前不敢上前,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即躲到草丛中,发出惊恐的鸣叫。

      西汉韩婴的《韩诗外传》说鸡具五种德性:“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时不失者,信也”。意谓鸡头有冠,是文德;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敌前敢拼,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同类,是仁德;天明报晓,是信德。其实这都是鸡的天性使然。当然,母鸡是不会报晓的,否则牝鸡司晨,民间以为乃不吉之兆。每逢“大黄”生蛋前,会咯、咯地叫唤,声音越拖越长,听老人说这叫“唤子”,它会找草丛中一块低洼的地方铺上些落叶和草根,当作是产床。片刻时间过后,“大黄”就会在天井里一边走动,一边“咯哒,咯哒”兴奋地报喜。这时俯身到草窝中,就能捡回一枚不小的还带着体温的蛋。每逢带来含有鱼虾或肉食的剩菜时,这三只鸡就会一边抢食,一边点头晃脑地发出一种特殊而兴奋的叫声,表达喜悦的心情——看来鸡的世界也是有着丰富的情感的。

      父母的老宅附近常有野猫出没,据邻居说还看见过黄鼠狼,因此开始时我每天都要在傍晚时把鸡收拢到塑料笼箱中,盖上重物,以防遭夜猫子祸害,第二天一早再把鸡放出来。某日,因晚上有应酬没来得及收鸡,次日一早赶过去,居然平安无事,从此晚上不再去收鸡了,任其自行回窝。这三只鸡起初还回到铺有稻草的塑料笼箱中过夜,后来大约是挤在一起不舒服,干脆宿在从室内进天井的玻璃门口。

      这三只鸡还真能吃,饭量超出想象。开始时拿些“剩粥剩饭剩菜汤”来打发它们,后来根本不顶事,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到粮食市场买回成袋的小麦来喂养。一次,涓捡回邻居家过期的面粉,整整两大袋,用锅蒸成馒头撕碎了给它们吃,也只能顶一段时间。和人一样,光吃主食是不行的,还得有菜,于是涓每天买菜时,跟菜贩子说好话,讨要些菜纰叶来喂鸡,象征性付点小钱,有时不免会遭人白眼。后来涓到女儿家带孩子了,准备菜纰叶的工作就落到了我头上。我一个大男人向卖菜的老太说好话,说想问你讨要些菜纰叶,如何抹得开面张得了口?于是只得到黑马超市去买价格相对较便宜的黄芽菜或小青菜来喂鸡。开始时,黄芽菜4、5毛钱一斤,后来涨到了一块多钱一斤。有一次从黑马买回一颗大菜,足足花了八块多钱,也只够一周之用。涓说养鸡成本太高了,生那几个蛋还不足抵偿鸡饲料的五分之一,不如杀了算了。但鸡养长了,日久生情,如何舍得杀了吃肉,权当是宠物养了。

      常言道:人食五谷,哪能不生灾。人如此,鸡又何尝能逃过此劫。投放在天井里的谷物及饮水,引来各种野鸟来叨光,有禾鸽子(斑鸠)、麻雀、白头鹎,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待三只鸡吃饱喝足散去后,这些不速之客就一窝蜂聚拢来抢食地上的残谷,有的还会在供鸡饮水的水杯里喝水。这些野鸟会通过饮水把自身的疾病传染给鸡,据说禽流感就是这样发生的。某日一早去喂鸡,二麻、三麻欢快地迎上来抢食谷物,大黄却一反常态,蜷缩在草丛中萎靡不振,喙一张一合地喘着气,像是得了鸡瘟一样。见此情状,心里很是担忧。次日喂鸡时,大黄的状况仍不见好转,于是我找来一粒头孢类药物,按住大黄,强行喂下。不想还真管用,次日大黄的状况明显好转,三天以后就恢复正常了。二麻也有一次病得非常厉害,瘫在地上已不能站立起身,只欠蹬腿了。涓说放弃它吧,以免“一二瘟”——传染给另外两只鸡。然而可能是冥冥之中命不该绝,服下药后它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没几天又活蹦乱跳了。

      二麻、三麻来这里约三个月后,也陆续开始生蛋了。记得三麻生的第一枚蛋很小,蛋壳上还布满血丝,可见生产的困难。一段时间以后,除大黄的蛋稍大一点外,二麻、三麻的蛋已难以分辨了。有时一天能捡到三枚蛋,听到它们此起彼伏“咯哒、咯哒”的报喜之声,心里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没白养这三只鸡。

      每天早上去老宅投放鸡食时,这三只鸡早就在玻璃门前等候了。要是因故去晚了,它们就会隔着玻璃门急不可耐地向室内翘首期盼。主人一旦开门进到天井,它们立即围拢过来,还没等带去的剩饭投放到地上,二麻已跳起一米多高开始抢食了。吃过剩饭和谷物后,又开始啄食菜纰叶。它们喜欢吃叶子的部分,饿起来就没那么讲究了——连同菜帮子也一扫而光。

      养鸡不可避免会在天井里留下鸡粪,如不及时清理,必会大量堆积,散发异味,夏天还会招来苍蝇。虽说是独门独院,但不可不顾忌邻院和楼上邻居的感受。因此,涓隔三差五就要过来清扫天井,铲除鸡粪。后来涓到女儿那里带孩子了,这项任务自然落到我头上。每日一早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喂鸡并清扫天井,然后再绕着康复医院前的小河转到黑马超市买菜,权当是散步了。回到家中,已是八点来钟了。如此一来生活变得颇有规律,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是负担和麻烦,反而觉得充实。只是遇到下雨天,本可以躲在家里不出门的,现在也只能顶着风雨过去喂食了——鸡也是生灵,既然养了它们,就得负起责任,不使挨饿。

      年前传来了父母老宅那片小区将要小区配套改造的消息。果然,不久就有工作人员上门与我联系拆违与补偿事宜,告知这一片的拆违与配套改造工程将于今年的上半年开工,年底完工,届时不仅违章建筑要拆除,且天井的围墙也将拆除重建。对于政府的小区配套改造当然要配合支持,但工程一旦开工,鸡显然是无法再养下去了,心里不免为鸡的归宿担忧起来。然而好长时间过去了,小区配套改造工程始终没有动静,提起的心又逐渐放下了,每日早晨照样喂鸡,清扫天井。然而终于到了工程要开工的日子,虽然与工地负责人协商推迟了几天,但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是挡不住的。女儿湉湉知道我不舍得这三只鸡,建议我可以养到我们小区的树林里,用绳子系住脚,白天放出去,晚上收回到储藏室里。这个办法一天两天还行,日久天长显然是不可行的。迫不得已只得忍痛杀鸡了。

      在即将拆到我家天井的那个早上,我与往常一样到老宅喂鸡。我在地上撒了大量的小麦和青菜,好让这三只鸡享用“最后的早餐”。上午十点,挖掘机开过来,工程即将开工了。我不得不把这三只鸡捉到塑料笼箱里。用电水壶烧了一壶水,从塑料笼箱中抓出一只鸡——是个头相对较小的三麻。三麻似乎预感到危险,在我手中拼命地挣扎,并发出惊恐而撕心裂肺的叫声,令我几欲停手者再。然而考虑到已实在没有退路了,如此炎热的天气也不容拖延,只得横下心来痛下杀手。看着已放了血的三麻痛苦地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心都要碎了。对另外的两只鸡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只好于次日拿到新桥菜场花钱请杀鸡人代为处理了。

      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对这三只朝夕相处了两年半近九百天的鸡,心里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滋味,是歉疚,亦或是悲悯,只能用迫不得已和无可奈何来宽慰自己。晚上躺在床上,大黄、二麻和三麻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进入我的梦乡,又仿佛看到它们在欢快地争抢食物;看到生完蛋后的大黄从草窝里起身,骄傲地向主人报喜;看到在脚下绕来绕去的二麻,与主人是那么的亲近,顽皮而活泼……这段养鸡的经历,带给我责任、劳作但更多的是乐趣,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谨撰此文,作为对大黄、二麻、三麻的纪念吧。

      2024年7月3日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五德之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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