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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婆婆哭麦子

  • 作者:逗音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7-15 19: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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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时候俺家住在村子的最南头,大田里的麦子归场后,常看见地里佝偻着腰拾麦穗的老人,这些老人当中老奶奶占多数。在看似空白的麦田里,老人们却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一垄一垄地弯腰捡起半截头麦穗,一晌下来捡的麦穗有时连自己都背不动,喊家里掌鞭的过来帮忙扛回家。看着当家的费劲地扛着,拾麦子的老奶奶用搭在脖颈上那分不出颜色的毛巾揩着脸上流淌的汗水,紧跟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那时多数老年人都是在麦子收割后拾遗田间的一穗半点补上家里缺粮的。

      那天,我在自家门前玩,看见雷婆婆上我家,好奇心不得不使我远远躲在树后偷偷观望。我很想知道麦子已经收拾干净了,她此时到我家干什么,又怕她张开豁牙漏气的大嘴朝我嘿嘿一笑,我不敢看她,怪吓人的。只见得我妈很热情地把手中拿笤帚和簸箕的她送到了门外。我妈咋就那么随和呢?把她当作亲戚似的。记得前些日子拾麦时,雷婆婆路过我家门口,看到我们家在吃晌饭,故意望过来搭讪道:“这么早就吃饭了,我这才回家去。”我妈客气了一下:“不早了,要不,你就在我家吃一口?”我一脸怨气,瞅了我妈一眼,真怕她这一问又像前几天那样,不客气地坐下来。还没等我妈对我的暗示反应过来,谁知道她嘿嘿一笑来句:“你人好,我在哪吃都是吃,今不回了。”害得我闭着眼睛刨了两口饭赶忙离开。

      雷婆婆六十多岁,五大三粗的体形,一头白发乱糟糟的蓬着,衣服总是三大四不齐,像是多年没洗过的样子,上衣的扣子也从不见超过两个。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邋遢,脚后跟四季露在鞋外面,更让人皱眉的是和人唠嗑起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还说坐凳子没有坐地上得劲、稳当,讲究时会脱一只鞋,垫在屁股下坐着,说话时也总爱抠脚后跟厚厚的老茧皮,还嘻笑着说她的脚能踩栗包刺。我还亲眼见过,炎热的夏天她坐在粪坑边的柳树下,和男人一样坦胸露乳,而且数她最热闹,不曾冷落任何人的话题,特别是她那洪钟似的大嗓门是她特有的标志,零零碎碎的牙配上满脸二师兄的笑容,一开口常会把妇女怀中抱的娃娃吓得躲在妈妈怀里不敢抬头,从男人的话语、“聪明”女人们的眼神中我看到更多的是对她的取笑,我也不例外,对她充满了恐惧好奇还夹杂几分鄙夷。

      我问妈妈:“麦子拾完了,她又来咱家干什么?”妈妈告诉我说:“早上她家儿子雷三娃给她去打面,路上撒有麦子,是她家粮食袋子烂了。”

      家里太热,我又回到树荫下玩了。

      路边的灰土让我玩得很开心。细细绵绵还凉凉的,光脚踩在上面也能踩出海边细沙的舒适感,要是一不小心踩到路中央太阳曝晒处,那烙烫的感觉都能让我瞬间变成迈克尔·杰克逊。

      我一会堆个坟头,顶子处还插个小棍棍,一会儿用小树枝在细土上画上一条河,再三圈两圈地画上一只鸭,一只鸭子不行,太孤单了,接着画几只小鸭子跟在鸭妈妈的身后,“成了!”我拍着小手高兴得不得了。本想站起身细细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未料一眼瞥见不远处的雷婆婆,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来画她,她的轮廓在我脑子里印象太深刻了,横七竖八画几下 ,鸦雀窝状的发型就出来了,草草几笔就把二排牙画齐整了,领口想开哪就画哪,当我觉得嘴画得有点小时,涂改中忽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她一屁股坐在滚烫的路中央,双手拍着地嚎着:“我的老天爷呀!这一路得撒多少粮食耶,娃呀!你咋就不扭头瞅一眼呢?往前骑一阵,回头再往后看一眼,这不是娘交待你的话吗?”“呜呜,呜呜……”

      一阵子伤心后,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连屁股上沾的灰土也顾不得拍一下,左一扫、右一扫,半步半步地往前挪 ,又一波袭来:“这些麦子你可知道老娘我得拾多少天呢?乖呀,这麦子流一路,你咋就没听见动静呢?你看看多叫人心疼呀!”

      我很纳闷,一个做错事的人为什么在她嘴里还叫“乖”呢?真不懂。我观察到不管雷婆婆哭的多忘情,她都不会忘记擤把鼻涕抹在鞋绑上再在裤腰上拧一把。我很想知道那会儿她那沾满灰尘的双手会不会把她的眼睛揉得迷糊了,不过在烈日曝晒下声泪俱下的哭声也让我心中产生丝丝莫名的悲凉。

      “我一年的指望全都在这几袋麦子上,以后叫我咋过?我还吃啥?我的娃呀,等你驮到打面房麦子不就撒完了鳖儿了吗?还让娘活不?……”哭一会就放下手中扫把,擤了把鼻涕又一次拧抹在前鞋脸上、后胯上,灰土土的手再抹拉下眼泪还接着扫,往复不断。撒在路面金黄色的麦粒伴着簌簌的泪珠延伸着,着实令雷婆婆心疼,她就这般哭着扫着、扫着哭着,知道的人晓得她在哭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哭儿子的呢……那拉长带拐弯的哭声让我地上的画颤颤地抖动起来,模糊了。

      临近中午,她索性就坐在俺家门前树下,焦急与不安的心使她不停的朝南眺望,簸箕中的坷垃麦子,在她粗糙的手中,又重新散发耀眼的金黄。

      骄阳把自行车驮着的人影子压缩成一个椭圆形的饼。雷娃满头大汗驮着鼓囊囊一袋子面粉到她跟前时,雷婆婆一怔,急忙抻着树根站起来,睁着惊迷的大眼,满是尘土的手赶紧在热乎乎的面袋上来来回回摩挲着,先是咧开嘴笑,即而又哭,她抬头望着儿子,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麦布袋子不是烂了吗?咋还打恁多面呢?”

      可能被燥热的天惹烦了心情,儿子虎着个脸来了句:“谁说麦布袋烂了?”听到此话的雷婆婆哭不是笑不得,一边抹着泪眼,一边看看面袋子,又瞧瞧簸箕里的麦子,张着她那不太关风的嘴喜得的嘿嘿直笑:“日他娘嘞,弄半天不是咱的麦子撒了,瞎叫我哭半天,……”

      那一刻蝉声依旧,树叶煽动,丝丝凉意在心头泛起,我突然觉得雷婆婆笑的是那么开心、那么可爱。

      多少年过去了,雷婆婆那喜怒哀乐的样子,总会在我的眼前闪动,昔日里的场景如此强烈而清晰。我掠过她沟壑的脸上,看到她的勤劳和真实,即便贫贱,那怕憨傻,也能产生让人同情的火花。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雷婆婆哭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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