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海舰队某部江坪观通站一个普通的星期天。早上,我被一只手轻轻地摇醒。那时我正在家乡的原野上奔跑,麦子熟透了,温暖的麦香包裹着我,一只小白兔刚从麦地窜出,它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发现了我,撒开脚丫逃跑,我便开始了梦里的追逐......不多时我忽然坐在一只小船上,湖面吹来一阵风,小船开始在风浪中颠簸,直到我在惊恐中睁开双眼,看见战友俯视着我,脸上满是笑容,他低声对我说:起床了,今天下山砍柴。
昨晚我值夜班,在山洞电台值班室抄报发报至深夜12点才换班,此刻睡意正浓。麻利地起床后穿上工作服,经门前水笼头冷水洗头洗脸清醒后,扎上麻绳,带上砍柴刀,来到饭堂。饭堂里欢声笑语,啃馒头、喝稀饭、吃咸菜,商议着下山,商讨着砍柴点,热火朝天。
山头弥漫着的浓浓晨雾在晨风中欢快地飘移着,群山沉浮在茫茫云海里,不知名的山雀在雾里欢快地鸣叫着掠过,东边天际隐现着一抹曙色。山头,站部领导在清点人员,察看所带工具,确定带队干部,叮嘱叮咛关心关爱,重点强调安全。他们说没有砍到柴没关系,但别砍伤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下山小心溜坡,上山当心掉崖。最后交待带队干部:下山多少人,上山时一个不能伤一个不能少,大家有没有信心?我们齐声回答:有!好,出发!
没有下山路,也没有上山路。满山没有树木,至多有几蓬低矮的灌木,乱石裸露,植被稀疏。我们蹲坐在山坡上,由老兵带头连滚带溜朝山下滑去。
那时,山上的观通站仍在用烧柴做饭,每逢星期天,凡是没有在岗值班的干部战士均须下山砍柴,因多年的砍伐,四周的山头早已光秃秃了,只有山脚或是山沟才有树木。连队从开始的砍伐200斤到眼下砍伐100斤计量,战士们往返于山上山下的路程已无法统计,背上山的木柴也已无法计算,砍柴时流过的汗水更是难以估量了。
还未下到沟底,前面已传来山沟溪水的流淌声响,也传来间断的砍伐树枝的尖厉声。有人大声地吩咐:大家散开,分头寻找,太阳在头顶时集中上山。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下山砍柴了,上周日背柴时在背部留下的伤痕尚未痊愈,想到即将到来的重负仍心有余悸。
我沿着山溪向前搜寻,无论树木大小粗细,我都毫不犹疑地挥刀相向。沟底的雾霾逐渐稀薄,开始消散。当阳光照射到山底时,我才发现因自己没有选择的砍伐,让许多附在树枝上缀满小花的藤蔓也同时命丧刀下,在阳光下逐渐失去了生命活力。
下山砍柴最难是背柴上山。没有上山道,山势陡峭,乱石嶙峋,植被稀少,抓手太少。百多斤的木柴压在背部,系柴的麻绳紧勒着脖颈,柴枝的尖锐扎在背部,汗水从额头淌进眼帘,双手用力地抓住凸起的石尖,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着。不敢仰头看天,不敢抬头四顾,憋住一股劲向上,喘着粗气攀爬。一个心愿,上山。一门心思,别停。
前面带队的干部在大声鼓劲:同志们,加把油,再上一段是山头。同志们,鼓干劲,我说你行你就行。落在后面的同志别恢心,100斤就当50斤。
队伍立刻嚷开了:我们没事没关系,困难时候靠精神。朝上爬向前冲,最后胜利握手中......
我爬到半山腰时感到已精疲力尽,咬咬牙,忍着背部的刺痛艰难地攀爬着。这时,已先行爬上山顶的老同志们又返回来了,他们帮这个推,帮那个拉,将落在后面的我们全都拉上了山。
当爬上山顶卸下背部的木柴,那种如释重负,那种轻松,那种死而复生,那种浴火重生的感觉是此刻的最大快乐。这种快乐它产生于之前的艰难,诞生于之前的抗挣。这种快乐也许只有在江坪山当过兵的人才能深有体会,也只有江坪山的干部战士才能知晓个中滋味。
回到营房的我们在嘻闹中在欢快中洗澡、换衣、吃饭。我将身体重重地摔在床上,并少有地快速入睡了。
一阵哨声刺进耳膜,刚睁开眼,就听见副站长那广东特色的普通话:上午下山砍柴的战士现在集合,准备下山杀牛,晚上吃牛肉。
利用山的优势,站部喂养了十多头黄牛。其实这些牛从未喂养过,只是在山头挖了个山洞权作牛棚,定期或不定期地铲除牛屎收拾一下,也定期或不定期地清点一下牛的数量,看是否有无丢失。这些黄牛早上从牛棚争先恐后地冲出山洞,在头牛带领下直赴山沟,在水草丰沛处自由自在地吃草饮水玩耍,在夜幕中由头牛带领着上山进棚歇息。
因站里伙食费所限,有计划的宰杀一头牛改善一下干部战士们的伙食,吃一顿牛肉就如节日般快乐。
副站长比站长年龄大,资格也比站长老。听说他建站起就在江坪山上,从战士到副站长,一路走来,平平常常。也有过下山的机会,被他拒绝了。传说他是本地人,不愿离开乡土,后来才了解其真实原因是山下有他的爱人。另一座山的山下有个县级农场,他从桂林城区入伍后,他的未婚妻也从桂林城区知青有选择地下放到了这个农场。虽说上山下山也不便,但相见并不难,从此他和她誓守盟约,直到结婚生子,难怪他常在许多的傍晚伫立山头眺望着山的远方。
我们在副站长的带领下走向山的那一边。和上午下山砍柴相比,这时轻松多了,一路叽叽喳喳,一路欢声笑语。下山的路是牛蹄踏出的,顺着牛蹄印就能找到牛群。山坡上野花灿烂,山风拂面,山下林木茂盛,山泉淙淙。
除保留头牛外,可任意选取一头黄牛,只要膘肥体壮。警卫排一战士手持步枪用蹲姿瞄准了一头离群的牛,只听“啪”的一声,那头牛应声倒地。枪声在山谷间回荡,牛群惊恐四散,枪声惊起一群鸟窜过林顶在空空久久盘旋不愿落下。
我们迅疾围上去时,牛蹄还在抽搐。放血、剥皮、开膛、破肚、剥离、切块、分包。将皮毛和肠肚留给其它兽群分食,我们分背起尚存余温的牛肉上山。
晚霞洒在山坡上,花草欢跳着荡起一波波彩色的涟漪。山顶的营房和雷达天线也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星光灿烂时,我肩枪走在去往电台值班室的小径上,今晚我上岗。球场上已升起放映的幕布,喇叭里放着欢快的乐曲,娱乐室里灯光明亮,有人挥动球拍你来我往,有人吹着口琴音色优美,有人翻看报纸杂志聚精汇神,有人并肩走在山道上交心谈心,有人伏在小桌上写着家信。山间密洞里机声隆隆,山道上上岗下岗的战士脚步轻快,山巅的雷达电线旋转不停,电台室里电键敲击出的“嘀嘀嗒嗒”声将电波送向云端。
愉快的江坪山上不是没有过艰苦,不是没有过困难,也不是没有苦恼,不是没有乡愁。但它从未有过懈怠,也从未有过歇息,它如一部硕大的机器,自开启之日就轰轰烈烈地运转着,传送着力量与光芒。
快乐的江坪山是真实的,真实在每个干部战士的脸上、心上。快乐的江坪山也是浪漫的,它感染了山风,山风柔和;它感染了夜雾,夜雾飘渺;它感染了星星,星星眨着眼睛;它感染了月亮,月儿也笑弯了腰。
江坪山的快乐,它来自于军人,来自于纪律,来自于大家庭的温暖,更来自于它的职责与操守。
快乐似乎与这高高的江坪山与生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