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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立敏:芒种

  • 作者:苏立敏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6-06 21:2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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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布谷鸟一叫,庄稼人就忙起来了。

      记忆里,家家户户的树坑边都有一个磨刀石,磨久了,石面光光的,还有微微的弯度,侧面看它,那弯度像农历初二的新月。磨刀石静默在树坑边,像是等待弯弯的镰刀。

      镰刀沉睡在土坯墙缝里,近了芒种才醒来,睡了一年的镰刀带着微微的锈红,很不好意思似的。镰刀是爷爷负责打磨的,小时候,我最喜欢蹲在树坑边看爷爷磨镰刀。爷爷右手握紧镰刀把,左手把脸盆里的水撩到镰刀与磨刀石上后,就用大拇指摁住镰刀刃磨起来。“擦擦,刷刷”,磨镰刀的声音盖住了织布的声音,紧密又舒缓,声音带着节奏弥漫开来,吓跑了栖息在树枝上的胆小的麻雀,也吸引胆大的麻雀飞来观看。芒种时节的半天时间是属于爷爷磨镰刀的,那样的时光里,没有乡亲来串门,奶奶坐在屋里缝补布袋,院落这个大戏台,给爷爷安排了专场演出。

      爷爷有一个小车子,比二八车子小许多,车把弯弯的。只要出门,爷爷定是骑着小车子出小巷过大街,然后出村。爷爷与小车子的默契简直到了人车合一的地步,爷爷上车子时,不像别人那样一只脚连续蹬地助力,是坐在车座上稍用力车子就稳稳起步的那种;爷爷下车子时,减慢速度,车子停下来时车座就是爷爷的板凳了。麦子未动镰的日子,爷爷去外村找朋友喝酒,是不醉不归的,常常醉在回来的坡上,睡在一片粉红的田旋花丛中,乡亲们看见就赶紧告诉奶奶,奶奶的骂声传到南屋,堂哥就乖乖地推了木车把爷爷拉回来了。

      奶奶常骂爷爷“没成色”,仿佛爷爷是一块不成大器的玉石,其实我觉得爷爷是一块土红色的太行石,有磨刀石的质地,粗粝,坚韧,缺点很多,优点也是无人可替的。爷爷胆大,有一次挖井被一条蛇缠住了胳膊,爷爷不慌不忙,把毛巾扔在蛇身上,愣是下嘴把蛇咬死了。抗日年代,一位乡亲在离家二十多里的村庄暂住,一家三口被鬼子灭门,没人敢出面安排后事,漆黑的夜里,是爷爷一个人用木车拉回乡亲一家,把他们安葬在故土了。

      可能就是爷爷做的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多了,乡亲们对爷爷刮目相看,麦子什么时候熟是爷爷说了算的。芒种一到,爷爷磨镰,左邻右舍都磨镰;爷爷骑车子去观察麦田情况,左邻右舍就聚在小巷口等爷爷回来。一进村,乡亲们就围上来了:秋昌爷爷,你说咱啥时候开镰啊?

      爷爷辈分大,村里几乎一多半的乡亲都叫他“秋昌爷爷”。爷爷说明天下午或后天清晨吧,乡亲们接到了圣旨般连连点头称是。说也怪,眼看着麦梢青又青,一晚上西风吹过,站在村庄再看麦田,就像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庄,麦子一夜间黄了。麦收时节阳光干晒,乡亲们纷纷埋怨天气,爷爷说太阳晒得紧就是为了让麦子熟,太阳若不晒,依麦茎那竹筒般拔节的直脾气,就长到天上去了。

      一开镰,爷爷就不抽烟袋锅子了,他的耳朵后夹一两根较精致的用纸卷的香烟,是视察麦情时乡亲们给的。爷爷不像特别勤快的老人们一样下地带头割麦子,他一直是在田间小路转悠的,回村里来把各个麦田的情况带回来,哪块地割得快,哪块地麦穗落得多,哪块地的玉米苗出得不齐全需要补点,爷爷都知道。爷爷穿着干净的白色的粗布衫,口袋大大的。堂弟敢掏爷爷的口袋,芒种时节的扁扁的口袋,装着青青的麦粒儿。爷爷视察各个地头时要搓一个麦穗儿,是饱满还是半满,然后建议乡亲们先割哪块麦子,或提醒哪块麦子晚半天再割。

      麦收时节,村落静静的,院子静静的,院里那棵杏树郁郁葱葱,树上的杏早被我们用竹竿敲打光了。爷爷坐在杏树下,或修车子,或搓烟叶,他不闲着,从没有奶奶那种呼天抢地的忙。奶奶耷拉着脸经过,有时静着有时骂着,什么神情也不影响爷爷过着自己的安适日子。

      爷爷的妹妹叫荣花,在阳泉安家,我叫她老姑,有的年份会在芒种时节回来住一阵子。老姑回来了走走这家,走走那家,慢悠悠地把乡愁释放在大街小巷。老姑喜欢从彦如家的大巷子过,彦如家有棵绒花树,粉红的毛绒绒的绒花如梦缥缈,开得纷纷扬扬,乡亲们亲切地喊着老姑的名字荣花,粉红的绒花以为乡亲们在喊自己,就兴高采烈地落下一朵朵来。

      爷爷的爷爷或者爷爷的父亲一定是有品味的人,他们给爷爷和老姑起的名字多好啊,爷爷的名字“秋昌”是丰收的秋天昌盛的景象,老姑的名字“荣花”也美,老姑的伙伴们多是叫个这姐儿那姐儿的,花字盛开在姐字里,显得水灵灵的。我的奶奶叫春兰,也是一朵名贵的花呢。奶奶的生日在春天,我不知道爷爷的生日在什么季节,秋昌,秋昌,许是秋天吧,若是在夏天,爷爷更适合叫个芒种了。

      奶奶主家事,但地里的事是爷爷说了算。劳作了一辈子的爷爷,干的都是庄稼活里的大事,晚年的爷爷腿脚蹒跚,他骑小车子代替步行,正好遮掩了身体的缺陷,车铃一响,如同少年归来洒脱。

      爷爷奶奶有很多地,光是村东就有五亩。大伯得肺结核后,奶奶为了给大伯治病,做主把村东的五亩地卖了,可惜拼尽全力没有挽留住大伯。之后过麦收没有从前那么忙了,爷爷奶奶听着布谷鸟“麦收打垛”的声音不怎么争吵了,他们商商量量过日子。

      麦子收的差不多的日子,南风就穿过巷子,带着杏香,带着粽香。爷爷躺在巷子里的竹椅上歇着了,他不哼唱小曲儿,也不念叨旧事,就那么静静一个人歇着。等麦子入了瓮,爷爷就出门喝酒了,他的老朋友都在外村,他骑着车子出发,若喝多了,就躺在路边软软的麦秸上睡觉。

      傍晚,弯弯的月亮出来了,打完了胜仗的镰刀都插在了墙缝里守护院子,磨刀石也歇了。晚风吹动竹帘如同穿过竹林般飒爽,微微的月色如银子洒满院子,突然“哐当”一声,爷爷推着车子进了门,北屋的煤油灯亮了。

      我半睡半醒间,想着爷爷回来了,觉得爷爷是从月亮里回来的。

    【审核人:站长】

        标题:苏立敏: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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