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甥在陕西省宝鸡市给我们寄来一箱面皮。打开箱子之后,见里面是一包一包的陕西名小吃,名字叫做康家擀面皮。这种面皮是选用关中天然优质小麦面粉,配以多种调料精制而成,做工考究,味道纯正,老少皆宜。
我取出一包,拆开外包袋,拿出真空包装面皮包及调料包。我把面皮取出,放入碟中,入锅蒸,待水开后,面皮开始变软,用筷子将其挑开,放凉,加入一点白醋,再配以所带调料,拌匀即食。
“味道怎么样?”
儿子说:“辣,还没有尝出什么别的味道。”
其实,我们都是不善于吃辣的人。一盘面皮,还没有吃完,便见个个面色泛红,这显然是辣味所致。在第二次吃它的时候,我改用了做法,调制时,只用香油和食盐。一盘面皮你一筷,我一筷的,很快就被我们吃完了。
爱人说:“这都是你平时做菜太清淡,我们都无法享受辣椒带来的味道。”
我不喜欢市场上那些各样的调味品。做一样炒菜,只要油盐适当,一样能做得可口。但是在做汤时,我喜欢用麻椒。我觉得这种东西是天然植物所生,而且置于汤中,与其它食料一起烹煮,麻味十足,口感远胜于辣椒。曾经的一次亲戚聚会,吃火锅,食物太辣,孩子们吃得嘻嘻哈哈的,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包抽纸都不够用。其实微辣倒也无妨,太辣则使我们难以接受。像我这样的人,倘若用辣椒伺候一顿,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喉咙必然肿痛,非药片不能医也。我也曾见一同事,本不能吃辣,却又总想吃辣,于是在吃辣之前先给自己准备几片降火的药片。他说辣味才是有味,没有辣,吃什么都没有味。但我想说,为吃辣,先吃苦,岂不麻烦?药片的苦呢,但这也的确是一种味儿。看来,人是既能吃辣也能吃苦。生活岂不也是如此,风雨人生,酸甜苦辣,样样具有。劳累的人们,一天的终了,家人团聚,围着餐桌,吃的不是什么酸甜苦辣,而是家的味道牵系在这里,深入到每个人的心灵最深处。
我们正吃着饭,远在郑州的小姑跟洁视频聊天。他俩说了一会儿孩子上学的话题之后,便开始谈论做饭的问题。小姑问起了我,说是天天做饭,有没有感到心烦的时候。还没等我的回答,洁便说,我做饭是一种荣幸。看来我是占足了便宜。我们家人员少,做饭也简单。早晚米粥一盘菜,午间面食变化来。天天如此,看似重复,其实也总有稍许变化。青菜换着用,改变视觉之感。我儿子最喜欢吃土豆。我把土豆洗净、去皮、切丝,煎炒。这一次可以带点水分,下一次就干一点,带点焦,再下一次将土豆丝拌面,做成一个个的环状,中间加一鸡蛋煎炸,油黄黄的,里嫩软,外酥焦。孩子挺喜欢吃这个,仿佛总也吃不够。倘若哪一次炒的不是土豆,儿子便说:“我觉得像是好几天没有炒土豆了,该炒土豆了。”于是下一次便是黄澄澄的清炒土豆丝一盘。说来也奇怪,他在学校的饭堂里,不喜吃那块状土豆,偏偏喜欢吃家里的清炒土豆丝。
饭食虽简单,但只要家人们吃着舒服,令做饭的人也有很大的成就感。做饭就像写文章一样,足以培养人的静气。静,境也。专注一事,一心一意。心静之时,食物量恰好,对火候的掌握也恰当。心乱之时,非多即少,不咸则淡。更甚者,烧黑食物,烤坏锅底。平心静气,开始思考做什么饭,这是构思;先做什么,再做什么,这是结构;食材搭配,颜色变化,这是文采藻饰;食物的味道感觉,这还能称得上简单的立意吧。儿子总也会给我加一些标点符号,“今天怎么没做土豆?”他加了个问号。而一旦做了土豆,他就说:“今天的土豆真好吃!”他又在此加了个感叹号。我在做饭时,我们家的女主人常站在我的身旁,边嚼着饼干,边叨扰着。有时还会把她咬剩一半的饼干塞在我的口中。曾有一次,儿子吃着我蒸的馒头,惊叫一声:“这馒头怎么有股饼干味?”
想想我的妈妈,为了我们的身体,为了我们不会挨饿,一天中围着灶台转了多少遍,天天如此,年年这样操劳着。妈妈才是最了不起的艺术家,为让我们吃得好,不断改变饭样。而那热气腾腾,香味十足的多样饭食就是妈妈的作品。可是肤浅的我们在那时,哪能品出那作品的艰辛呢?
妈妈虽然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可她天天在写字。只是她用勺、铲,面杖等工具写字,而我是用笔写字罢了。我是受了妈妈的影响的,每天做着饭,不觉其烦。只想一家人围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快乐的事吗?
如此“境”即在其中矣! 真“境”往往就来源于最普通的生活。
二
我的面前放着一碗刚熬好不久的中药。棕黑色的药液散发出浓浓的香。在很早的时候我不会这么认为的,一定会像现在的孩子一样不住地叫喊着苦,太苦了!
慢性咽炎困扰着我已经许久。这个夏季一直哑着嗓子,多次去医院检查治疗,却不见好转。于是决定去看一看中医,因为中医讲究的是辨证论治,总觉得会有好处。于是进了一家中医馆。那中医生是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者,他为我把脉,同时又理论一番,对病理的分析也颇为详细。之后,他便进入中药房。那里面是一排棕红色的中药柜。每个抽屉上赫然写着中药的名称。医生轻轻地拉动一个又一个的抽屉,不住地抓药、称药。这时,从那里飘来了更加淳厚浓烈的百草香。医生很认真地为我包了四剂,并吩咐我,一天喝两次,早晚熬制。依据医生的安排,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我便开始品尝这个大家都认为的很苦的药液。然而我却觉得,汤药入口苦,咕咚咕咚的苦之后,稍等再品,此时,满口有着奇异的香,那是正宗的自然草香。
小时候的我,身子骨很弱,人长的很瘦,腿如麻杆一般细,脸也很窄,我爸因此常叫我“瘦窄脸”。我的堂哥也随着这样叫我,但是我妈从不这样叫我的。瘦弱的我常生病,吃药片,打针更是常有的事。我印象很深的是喝中药的一次经历,大概是太苦了吧,所以至今依然还记得。缘于多少回的吃西药,打针不中用,所以我爸就给我买回了一剂汤药。他端着药碗,硬往我的口中灌。难看的药液实在不忍直视,难闻的药味实在不忍呼吸。那时有一种说法叫捏着鼻子灌。我想,这样即使药不死我也能憋死我。我哭着、叫嚷着,药汁撒的满嘴都是。我爸无奈,他抓了一把白砂糖放在药液里,我才勉强喝了一点点。
小时候的我,见了黑色的中药如同遇上了魔鬼似的,为什么现在的我竟然觉得它香呢?我自己都深感奇怪,多少年的成长历练告我,经历了、学习了、深入了,于是也就改变了。真正的耐人寻味之处在事之后,而不在事之前。我想说,如果以我现在的想法,在当年考学时一定会选择医学,而且是医学中的中医学。人说中医学须时间长。我想这无妨,五年,十年,我都能坚持,我相信自己的定力,只可惜二十多年前的我只是读了个师范。如今有人还戏言说师范就是吃饭,我想人不就是天天在吃饭吗?但不知这语言中可有真诚。也有人说,做教育就是端了个铁饭碗,这种说法倒有几分的鼓励之意,可现在总觉得这铁饭碗,倘若不能保养,总也有生锈的时候。
鲁迅当年弃医从文,那是很伟大的民族担当精神。而我不可能弃教从医,这也是极不现实的。一个平凡的凡夫俗子,哪能与一位卓越的思想家相比。但我想,教者与医者都是为人类服务,都是在践行着一种很普通的责任与担当。教与医,其职业形式不同,但却有着其相似的内涵。教是传道,医是解惑。现在社会里,谁知,道在哪里?惑却又很多。喧闹的社会中,人已经迷失自我,在躁动与沉静中,在怨愤与慈悲中难以找到平衡点。教正是培养中正、平和,善良的品性。狭义的教总显苍白无力,广义的大教场中,何又为正?多与少的纷争,对与错的辩解,是与非的纠结。到头来,还是心的良药来平复忧伤疲惫的心。而中医学也是一部很大的平衡学。辨证论治,阴阳平衡。人体机理,犹如自然天地万物,相互依存,和谐统一。倘若伤之其一,必也伤及其他,甚者牵一发可动全身也。
培养静定的心,有静方可见境。林清玄在他的文章中说,一杯茶里有无尽之意,一朵花里有无限的缠绵,一静定时就有无边的远方。
在燥热的夏季里享受一缕清风;在霜雪严寒中慢品一杯暖茶;在潺潺的流水旁听一支舒缓的乐曲;在一行行文字里读一读婉约与豪放;在鬓边的白发中寻一寻曾经的痴迷与爱恋。
静定是一种能耐,静定是一种涵养,静定是无言的执着,静定是心的超远。庭前花开花落,天空云卷云舒,心外无物,去留无意。虽不及陶潜“心远地自偏”,但也要修心,静心,为自己,为家人,为每一个爱自己的人。
2023-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