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五岁时,我非常喜欢用笔在自家墙上、地上、柜子上……一切有空间、能“作画”的地方涂鸦上自己的“大作”。每次尽兴“泼墨”后,爱干净的母亲便立马拿起橡皮擦,将“画作”擦得一干二净。起初,我用的是家里的铅笔,后来母亲嫌擦着费劲,便悄悄地“动员”父亲,去单位拿回一盒半盒彩色粉笔。父亲是一名党校教员,那时上课需要板书,用的都是粉笔,有白粉笔,也有彩色粉笔,就放在每间教室里的讲台上,随意地堆放着,取用很方便。
本以为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要求”,未曾想父亲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什么?拿公家的粉笔?这可不行!想要的话,到外边花钱买嘛!”母亲气得双手叉腰、使劲跺脚:“瞧你那点出息!又不是让你给家里搬回金山银山,区区两支粉笔,怎么就拿不得?欢欢成天往家里涂抹,拿粉笔我好擦嘛!”更未曾想,父亲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母亲再三辩解,坚决不同意往回带粉笔:“两支粉笔虽小,但性质却是损公肥私,我们身为党员干部,难得不应该以身作则、常用明镜照自身吗?一日一钱、千日千钱、聚沙成塔、水滴石穿,如果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怎么能保证日后不会毁在自己当初的‘贪’字一闪念上呢?”见父亲满脸乌云、上纲上线,母亲气得噘起嘴,再不言语,掉头跑进自己房间,“砰”地把门带上,和父亲闹起了“冷战”。
这天,吃完早饭,我在烈日炎炎的太阳底下玩了一会,热得浑身汗津津,口渴难耐。这时,母亲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欢欢,一会儿你爸领你去单位,记得拿回两支粉笔来,这样,你就可以在家画画了。”少不更事的我,懵懵懂懂地点头“嗯”了一声,只见母亲变戏法似得拿出一只奶油冰棍儿,“乖,冰棍路上吃!”我接过冰棍,舔了一口,顿时感觉凉丝丝、甜津津,真美!
跟父亲到党校后,趁着他在办公室备课,我偷偷溜进旁边能坐上百人的大教室。正是下课时间,学员们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注意到小小的我。我踮起脚尖,左手扶着讲桌,右手够到桌上的粉笔盒,从里面摸出两支粉笔,装进裤子口袋里,然后一溜烟跑出教室,几分钟过去了,心还砰砰直跳呢!
回到家里,我偷偷拿出粉笔,递给母亲,母亲还给我,说:“想画什么,就画吧,妈妈今天不擦了。”我高兴地在地板上作起画来,一会儿工夫,两支粉笔就都用完了。
晚上,爸爸下班回家,看见地上的粉笔画,和母亲挑衅似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地自己热饭、洗漱,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仿佛在对父亲说:“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
第二天,父亲又带我去上班,这次,他把我领到了教务处,办公室里,一位年长的叔叔问:“胡老师,有何贵干?”父亲说:“昨天,小孩从教室里带回家两支粉笔,我过来把钱补上。”其他叔叔阿姨闻听此言,都把目光聚焦过来,年长的叔叔说:“两支粉笔,能值多少钱,小孩喜欢,就送给他吧。”
“这可不行,”父亲说,“就是因为他小,才更得让他明白,公家的东西,一丝一毫也不能往家拿!”听着父亲坚定的话语,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叔叔阿姨们都露出了赞许的神情,年长的叔叔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两角钱,扭过头对我说:“孩子,你父亲做得对不对?”我怯怯地点点头,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拍拍我的小脑袋:“好好听你父亲的话,做个好孩子!”
回到家,我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母亲,她沉吟半晌后,一声不吭。两天之后,母亲从文具商店买回一盒粉笔,交给了我。
几十年时间过去了,但这件事仍然清晰如昨。现在,我也参加工作,成了一名高校教师,“不拿公家一针一线、一支粉笔”——父亲的言传身教伴随着我,几十年身体力行,努力成为一名父亲那样的老实人、本分人、好人、不占公家便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