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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扯 蛋

  • 作者:徐进成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8-24 00:0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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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早年,我最爱听的“好声音”是“咯咯咯哒——”“咯咯咯哒——”没错!就是母鸡下蛋后的打鸣声。

      我们那村子的人在分田到户前的“大集体”年代,除了年底生产队劳动工分决算后拿几个钱外,平时少有进项。家庭日常开支的财源主要仰仗养头猪和几只鸡。猪是大户,身价不菲,但周期长,来钱慢。在人都难以吃饱的岁月,猪也自然营养不良,不肯长。年初捉回的苗猪常要赖到年底方才够秤出圈。鸡不同,好服侍。草糠不挑,硬软通吃。一张小嘴很文气地啄啄数月便“破拦”下蛋,而后天天“咯咯咯哒——”叫个不停。“母鸡一唱,黄金万两”。这“好声音”能不爱听?鸡,农家财政的“常务理事”;蛋,里里外外都有它。

      妈妈忙饭,只一声“酱油没了”,我便径自去竹篮里拿两只鸡蛋,卧在手帕上,然后手帕对错角两两一扣,拎起直奔村里的杂货小卖店。掌柜见有来人,便食指中指并拢着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歪着头询问来由,而后二话不说,取蛋接瓶,转身弯腰,眨眼功夫又一个回转身,两个鸡蛋的酱油已交我手。

      作为父母的“特命全权大使”,我小时候没少提篮走四方,给亲朋好友送“月子礼”,那篮里从不缺席的总有鸡蛋。若遇上左邻右舍有个生病住院之类的三长两短,母亲也常常瓢儿一端,送去鸡蛋聊表寸心。

      人们跟鸡蛋很亲,给它起了个诨名。顾二小自丈人家回,有人问他吃什么好的?顾二小说:“拉的绳子,炒的六九”,“绳子”指的是面条,“六九”便是鸡蛋,因为鸡蛋时价每斤六角九,故有此称。

      老沈跟蛋更亲。他别无它爱,平生就好口香烟,而烟钱则全出自鸡屁股后头。一到三伏天,老沈心里便不大踏实,他担心鸡哪天同时歇伏停产,香烟下支不接上支。每逢陷此困境,老沈收工到家,便拿张小凳,在离鸡窝五六米处低头静坐,眼盯窝门,看里面有无动静。一旦传出“咯咯咯哒——”,老沈便一个箭步上前……到得烟店,鸡蛋余温尚存。

      乡下人待人,鸡蛋上场。

      黄家有女远嫁上海,每逢回家省亲总要分赠亲友邻居大白兔奶糖之类的海派食品。乡情殷殷,美意融融。等到临走,乡亲们则有的端瓢,有的提篮,有的捧盆前去送别,有趣的是大家不约而同送的都是鸡蛋。乡亲友爱,皆以蛋表。

      春节请春酒,一道金灿灿、香喷喷、软酥酥的涨蛋直吃得客人嘴角流油,唇齿咂香。“六碗八”是里下河水乡请客菜谱的标配,肉圆是其一。因肉金贵,不少人家做肉圆都得掺和馒头、豆腐渣之类。如遇上掺鸡蛋的,客人常会情不自禁地当席边吃边点赞:“这肉圆实惠啊!”

      平日偶遇客人上门,端上一碗热乎乎的红糖蛋茶,或一盘油晃晃的煎蛋,那是顶格礼遇。蛋数通常三五只不等,但无论多少,客人即便肚子还瘪着,都得适时连喊“太多太多”、“饱了饱了”,而后留下一两只,让主人家小孩们解解馋。这是做客礼节,都懂。

      我有回却不单做了不速之客,还把鸡蛋吃个碗底朝天。

      那是1976年10月霜降过后,父亲托人联系上离家二十几里的“抗大高中”,学校同意我去插班旁听。此事一则以喜,我可以在做了一年多农民后再次转身为学生;一则以忧,当年夏唐山大地震,我们县很快也像被传染上似的,拉响防震警报,城乡到处防震棚,人们夜不归宿,学校自然不让住。如此,想上学就得起早带晚,天天摸黑步行。上还是不上?父母让我作主。最终,我还是放下钉耙锄头,洗脚蹬鞋,上学!

      上学校头一趟行至半途便魂惊魄动。一段小径从荒草乱坟中穿过。月黑天高,朔风劲嚎,鼠窜兔逸,一人仄身逶迤而行,毛骨悚然,心跳嗓门。

      冬至后的某晚,当我深一脚浅一脚踏雪行至乱坟场,前头小径被大雪覆盖得了无痕迹。我有家,可路呢?四顾茫然,戚戚焉冷汗湿发。蓦然间,我想起姑妈家离此地近些。于是转头变向,去姑妈家投宿。

      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将姑妈惊醒。她起身点灯开门,见状大惊。我述说来由后,姑妈直奔厨房,点火烧锅。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碗煎鸡蛋。我狼吞虎咽,转眼间只剩一只。“饱了,饱了”,我拘礼搁筷。姑妈不信,直到看着我把最后一只吃完,方去烧水给我泡脚。那夜的蛋,今生再没吃过。

      此前,我倒是吃过另种难忘的蛋。那是七月初头的一个下午,队长安排全队社员从队部猪场挑粪去给玉米施肥,男人来回双程,女人及我 “打穿担”(单程)。中途歇工,忽传佳音,队里请吃鸡蛋。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大家三步并作两步,纷纷去队部领取。一人一只,其喜洋洋者矣。我剥去蛋壳,一口咬下,顿时满嘴厚厚的异味直钻鼻腔,咂咂舌,淡淡腥味中夹着一丝丝臭。环顾他人,鸡蛋大多下肚,仅少数如我一般吞咽不下。原来,队里的鸡蛋久存变质卖不出。队长以为,蛋,毕竟是蛋!弃之可惜。于是决定犒赏社员。蛋虽不咋的,但解馋也是事实。

      为了解馋,我们同学曾有“创新”。某年中秋过后,我们表演的京剧《沙家浜》“智斗”入选县里的文艺汇演。为迎接参演,学校让我们停课到离校百米之遥的“胡传魁”徐同学家去排练。徐同学乃独子,脑瓜活,父母宠。在徐家,老师示范了两个动作便先自离去,嘱我们“继续巩固”。重复练,很无趣。徐同学对着堂屋堆如小丘的山芋突发奇想:“这山芋煮熟后黄里透红如蛋黄,用它炖鸡蛋会不会很好吃?”众人闻言立马馋虫爬喉,齐喊“好吃”。于是我们将山芋削皮、剁碎,而后投入徐同学打散的蛋液里,上锅蒸炖十几分钟取出。大家举箸投勺,争相尝新。“阿庆嫂”邓同学吃后片刻便呕吐得花容失色,幸无大碍。我感觉那“杰作”真不好说是该跟鸡蛋姓,还是姓山芋。

      一直以来,鸡蛋在人们心目中是很有些份量的。

      二十几年前,我在学校曾接到过学生家长举报,反映某女美术老师贪污学生46只鸡蛋。该老师让学生每人带一只鸡蛋到校,美术课时于其上彩绘脸谱,但课上完,鸡蛋失踪,家长严重怀疑老师私吞。我到那老师办公室了解此事,该老师连连以掌击额,摇头自责“昏头了!昏头了”!而后打开身后纸箱。我一看,只只鸡蛋彩绘的脸谱正冲着我咧嘴笑呢。当晚放学,学生们把鸡蛋各自带回,学校自此又复平静。

      日前,有家长让孩子用“蛋”组词,孩子的答案有“蛋糕”、“蛋卷”、“蛋筒”、“蛋挞”……独不见其大爷——鸡蛋。

      窗外飘来童声版的“罗刹海市”——“那又鸟不知他是一只鸡……”诚哉斯言!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鸡已非当年的鸡,蛋亦非从前的蛋。蛋微不足道,那鸡又算啥鸟?有朝一日再聊蛋,有些人的反应会不会就俩字——“扯蛋”?

    【审核人:雨祺】

        标题:散文||扯 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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