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无数次旅行,心情都是愉悦的,没有不爽的插曲,也没有特別的意外。偏偏就在这一次,我,遇上了。
酷热七月,即便有风,也是带着火一般的温度。北上消暑,是很多人的选择,我特意利用公休假从南京禄口机场飞赴太原,好友相约成行,更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受天气影响,航班推迟两个小时,也罢,我好再抽几根香烟。吐出的烟圈悠然地袅袅升起,正如我放松状态下的思绪,狭小的吸烟室,布满了烟民,个个精神饱满。机场很热闹,来来回回的脚步演绎着诸多的动态之景,吃饭的,购物的,散步的,打盹的,看书的,摆弄手机的,各种姿态,各种心情。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保护自己,也是尊重别人。我一直不喜欢戴口罩,但还是戴上了,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疫情防控是不分时间、处所和对象的,容不得半点疏漏。
一切如常,没有人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更不会相信侵害正在不经意间蔓延。
到山西自然离不开汾酒和面食,伴着清香,每晚喝上二三两酒,乐矣,并一改南方人惯吃的米饭,连续品尝了三天面条,餐餐味道不同,做法不一,其特有的嚼劲堪为一绝。
我们包租了一部中巴车,一是更加自由自在,二是可挑选心仪的地点。山西历史遗迹较多,乔家大院的端庄、王家大院的古朴、悬空寺的奇崛、云冈石窟的辉煌,尤显特色,平遥古城则是氤氲着历史的苍茫之气,极具震撼力的壶口瀑布,以自己的语言诠释古老的黄河文明。
继续北上。我们赶到呼和浩特市的内蒙古博物院时已临近闭门,不再接纳观众了,好在以前我曾来过,也没有什么失落。驱车至银肯塔拉沙漠,游曳于起伏的金黄色沙海中,高一脚低一脚的,像是一次神秘的探险。原始的地貌透着率性,人也随之狂野起来,爬上冲浪车去挑战自我。相反,成队的骆驼却温顺无比,载着客人踏出阵阵的声响。辉腾锡勒草原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花与草不分彼此,相互映衬,在这里策马而驰,爽意十足。二十度的温差来得有些突然,实在是凉甚至是冷。黄花沟,草原中的峡谷,我们再也不敢深入其中了,凛冽的寒风包围着一切,我们双手抱胸,看风打旋。
更突然的事降临了,一则消息如针刺般地直入心头,南京禄口机场出现确诊新冠肺炎病例。我们就是从那儿经过的啊,回程的航班也还是到那里,尚未结束的旅行罩上了浓浓的阴影。接下来该咋办?大伙一致意见,打道回府。途经五台山,我们只能下车远远地眺望一下,离开时态度很坚决,稍后又不免心生遗憾。
立即向单位和所在社区分别报备情况,我们不敢怠慢。一行人来到太原省立医院进行核酸检测,一直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回宾馆后,为避免聚集或影响他人,我们不再外出就餐,各自点外卖,连家住本地的驾驶员也索性不回家了。太原的朋友下午送来检测报告,阴性!我们稍稍松了口气,还是谨慎为妙,于是婉拒朋友的邀请,继续宅在宾馆里,权当一种自我隔离。
回程航班取消,无奈只能改签到合肥,这意味着我们在太原要呆上两天。宾馆可供活动的范围实在太小了,除了自己房间,就是一楼的旅客休闲处,有书,有茶,有沙发,可以消磨时光,如果这儿有人,我就默默离开。就这样,一天居然要窜上好几个来回。摆脱前几天的奔波劳顿,趁此机会休整一下,也挺不错。
“您好!请问是胡铭先生吗……”原来是询问具体行程和身体状况的,最后还不忘给予温馨提示,我如实回答,并表示感谢。此间每天都会接到各省各地各部门这样的电话,我耐心地配合他们的工作,因为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事。新冠病毒究竟像啥样我不知道,只晓得它能传播甚至变异,不能因为看不见,就忽视它的存在。但愿一切平安吧。
朋友安排三辆车送我们去机场,时间还早,我们绕城转了一圈,特地驶上晋祠后山上的网红桥,领略了市内风光,也算是与太原作个告别。
正常上班?集中隔离?居家隔离?大家心里没底,盘算着回去后的状态,经多方询问,得到的却是不尽相同的答案,又一次愁眉苦脸。是啊,没有人愿意被隔离,枯燥,着急,更重要的是打乱了生活规律。
就在登机前的一刹那,我们接到准确消息,回安庆需在宾馆集中隔离,这是隔离中的最高境界。捧着手机看了几遍,看来真的不可逆了。这是当前头等大事,该坦然面对,啥也不想了,一颗心反而平复了些。
从太原到合肥,从合肥到安庆,一路上谈论的都是隔离的话题,大家已全然没有了前几天旅游的兴奋感。我逗乐地说,在安庆隔离总比在外地要强多了。步出车站,踏上家乡的土地,亲切万分,虽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却还是昂着头,挺着胸。防疫工作人员太忙,接我们的车子来迟了,我不得不两次打电话催促。原来隔离不再是那么恐怖了,甚至还有莫名的期待感,这真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心绪。
萨维尔金爵酒店,挺豪华,名字也很洋气,这将成为我短暂的家。工作人员核实完身份,领我们上楼,我和妻子都住在九楼,一人一间,整个客房呈回字型构造,房号是连着的却不在一起,不过现在也已无所谓了。
“呯”的一声,房门重重地关上,屋内顿时暗了许多,平生第一次对宾馆怀有陌生感。房子宽敞,设备齐全,眼与心游走了一番,我平时极少看电视,此时却打开了,奥运赛场的欢呼声在室内响了起来,多少冲淡了一些内心的孤独。封闭的空间里,我胡乱地踱着步子,一会用手指敲击墙面,一会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倒。突然,我怜悯起那些困兽,相信它们也会跟人一样,有自己的愤怒、挣扎、无奈、忍让。一句话,自由于人于动物,都是何等的重要。
心情需要冷静,时间也需要冷静。
冲完凉,点燃一支烟,靠在椅子上,傻傻地望着窗外。因隔得远,又是俯视,无法看清路上行人的表情,有悠闲散步的,有风火急奔的,社会的节奏就是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在打造着。一辆接一辆的汽车穿行而过,我的幻想也在不停地动荡。
清晨,阳光挤了进来,带着明媚,带着活力。我与它对视,与它对话,心里开始热乎乎的。夜晚,月光趴在窗户上,悄悄地递上一份宁静。原来,在我们身边还有它的默默关注。
“叮咚,叮咚!”用餐之时,随着门铃声响,我急切地打开房门,活跃的新鲜空气直扑人面,我看到的是刚刚转身的背影,身着白色防护服的背影,我小声说了句谢谢,弯腰拾起用塑料袋装好的盒饭。盒饭放在门口的地上,开始我有些不悦,脑中甚至冒出尖刻的词汇,只是没有说出而已。渐渐地,我明白了,工作人员是多么不容易啊,不分昼夜陪伴一批又一批的被隔离者,大热天还紧裹防护服忙前忙后,果敢的同时又小心翼翼,尽量避免与别人的密切接触,不能因小失大。理解!致敬!
宾馆的座机电话每天都会发出悦耳的铃声,工作人员简短的问候朴实自然,传递着温暖,这铃声没有特别之处,就是我们常听见的铃声,这问候也是我们常用到的问候,但现在,已远远超过以往熟悉的那种感受了。时境,会让思维有所调整。
住宿、就餐、核酸检测,一切免费,不用自掏腰包。乖乖,按所有人头计算起来,这是一笔多么可观的数额啊。感激之余,又多了一点心疼,都怪这害人的新冠肺炎病毒,假如没有病毒,一切都是那样的和畅,假如没有抗疫,将会是肆虐的世界。想到英国海德公园,不由一身冷汗。一个人的隔离,背后付出的是无数人的精力,无论一线还是后防,同样都是轰轰烈烈。
为了透透气,轻轻打开房门,没有一点声音,并非要出去,只是不想错失这唯一与“外界”零距离接触的机会。我站在门口,摇晃脖子伸伸腰,接着像欣赏一幅名画那样,盯着走廊、栏杆,还有对面漂亮的窗户,我终究没有真正地走过去。一双犀利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在白色衣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深邃,他没有发声,也没有制止,也许是读懂了我的心情。他立在那儿,像一棵雪松。仅仅一二分钟,我已满足,歉意地朝他微笑了下,算是打招呼,便退回房间。
茶淡了,再泡,烟没了,再接,手机始终葆有夏季的温度。除了单位的工作电话之外,几乎很少有言语的交流,有时候哼几句没头没尾的小调,好歹是清了清憋了很久的嗓子。寂寞之下,想改变一下自己,可还是照样的晚睡,照样的早起,更多的时间是不着边际的遐想,人生多趣啊。
几天下来,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眼前也有了更多更靓的色彩。人不可失去自由,但失去自由又不能一概而论,有主动的和被动的,亦有善意的和恶意的,还有长期的和短暂的。分辨的过程是个滤心的过程,一旦清晰,心中便有了杆秤。世上本有许多条路,多走一些不乏会有另外的收获。
我们几个人并不在同一个宾馆隔离,但每天分享着自己的情绪,或喜悦,或愁忧,就连每餐的饭菜品种都要相互通报一下,偶尔还发发朋友圈。好友们的关心、问候以及调侃,让孤寂的隔离生活增添了情趣。沿途的美景再次重现,尤其是束腰喷泻的黄河瀑布,似龙吟虎啸席卷而来,提神振气之中我写下了《望壶口》一文。又有朋友建议写篇关于隔离生活的文章,我说不急,正在细细品味。
时间似乎故意放慢了脚步,妻子显得有些着急,二三十平米的空间仿佛在浓缩,整天静悄悄的,没有鸟鸣,没有风声,携带的所有衣服都已重新清洗了一遍,就连眼镜布也下水两次。女儿发信息安慰她,这不算什么,去年我隔离十四天都挺过来了。想想也是,这次毕竟只有一周,妻子笑了。
以前很少关注安康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那标有迎客松的安康码居然变成了黄色,必须经连续三次的核酸检测,过关了才能还原。好在最后一次检测依然呈阴性,我的健康码又幸运地返回绿色。健康码不可小视,变化的不仅仅是颜色,更是自己的状况和他人的安全。
规定的天数到了,工作人员通知下午三点解除隔离,我连声说好,最后还不忘追问一句,可以提前一点离开吗?回答很干脆,不行。我和妻子整理好东西,静静地数着时间,中午也不愿休息了。要不了一会儿,我们即可看到更为宽广的蓝天,融进酸甜苦辣的生活中。等待,总是那么美好。
我拎着行李箱,硬是从宾馆九楼一步一步走下来,并非没有电梯,而是不能再走原先的通道。与工作人员道别,我无法看清戴着口罩的脸庞,但分明已感受到他的微笑,一双善良而坚毅的眼神护送我们出门。灼热的阳光盖在脸上,我丝毫不想避让,这种沐浴是真切的,走到马路对面,回首再望一眼高耸的大厦。这里,才应该是为此次旅程划上句号的地方。
旅途的囧趣,别样的经历,已写入我的人生之中,不,是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