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年青的朋友不熟悉推磨,有的甚至还没有见过石磨。但在过去的年代里,我们村唯有一户军属人家,她们可以套上大集体的骡马及毛驴拉磨,其余的人家全部推磨。推磨,就是用石磨将五谷杂粮变成一日三餐的面粉。
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有石磨,一个村有十盘八盘就不错了。石磨是那个年代家庭的“三大件”之一。
我们家有一盘祖上传下来的小石磨,经过代代岁月的研磨,它似乎变得越来越小了。因为小,特别适合人推。所以许多人家都来我家借磨。借磨不收费,但可以留下“磨底”。磨底是麸子,是养猪的饲料。
晚上喝罢汤(那时的晚饭称喝汤),许多人不急于回屋,就坐在院子外面的路上闲聊。母亲对父亲说:“别说啦,咱要推磨”。这一句提醒,令玩得开心的我突然睡意袭来。我对父亲说:“爸,我睁不开眼了"!父亲看了看我睡意朦胧的样子,就说:“明天早起来推吧”!
我那时年小,只是父母的小帮手。他们白天参加生产劳动,晚上还要加班推磨。我们这些孩子由父母的牵手,慢慢变成了他们的帮手。父母常笑着对人说:“别看小,一个蛤蟆四两力”。
第二天黎明,我被“呜呜”的磨声惊醒了。我穿上衣服,揉着眼睛来到“磨房”,只见父亲一个人推磨,母亲正“罗面”。我说:“您怎么不喊我”?父亲说:“我一个人能推,你睡不好怎么长个”?此时我的睡意全无,就拴好磨棍,依于胸前,开始帮父亲推磨了。
不是所有的时间都讨厌推磨,也有喜欢的时候。那就是过年。别看那时不太富裕,每年春节来临,家家户户都推磨积蓄面粉,提前蒸出白馒头。那年代吃不到细粮,只有过年和待客才能吃到。所以小孩盼望过年。我们推着磨,旋转于磨道里,一边走一边问母亲:“娘,过年还有多少天”?母亲说:“今天腊月十二了,你算算还有多少天”?我突然惊喜地喊道:哎哟,还有十八天"?我又问母亲:“咱准备多少麦子”?母亲说:“一斗多吧"!我们说着话,畅想着过年的喜庆。脚步踏着磨声的节奏向前走,人行磨走,磨随人转。面粉从两磨间倾泄而下,堆积在磨盘上……
我还喜欢帮助别人推磨。因为邻里间的互帮互助已成一种风尚。隔壁的大娘来我家借磨。我问大伯呢?他说开会去了。大伯是村支书,经常外出开会。我见她一个人费力推磨,就去帮她。我推磨有个特点,先脱衣服后脱鞋,赤脚奔走于磨道中,一看就知道卖力气。大伯知道了,在群众大会上讲:“咱村第一个好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做好人好事”。大伯的夸奖是我推磨的动力,常常引以为荣。我那时串门,见人家正推磨,就问:“要不要帮忙”?有时未等我开口,人家主动邀请:“来,来,搭个帮手”!
有一位叔叔会唱戏,但他平时不唱,推磨时唱。他一边推磨一边唱戏,一次能推完一斗粮食。戏韵和着磨声,传入我们小朋友的耳鼓,就跑过去帮他推磨。他唱着说:“咦,来几个小将!明天蒸出馒头你们先吃,哈哈"。
听着石磨声声,看着炊烟袅袅,我们一天天长大了。
终于到了独立推磨的年龄。这一天,母亲在出工前交代我哥和我:“今上午你们两个将磨上的麸子推完,还缺一遍”。我哥说:“你走吧,我们两个推”。母亲走后,我们哥俩开始推磨。推了一阵,我哥说:“你咋不使劲”?我反驳说:“你没使劲”。我哥板起面孔说:“你使劲了,为啥这么沉”?我将磨棍往下一摔,停了下来:“那你自己推吧”。我哥见我生气了,想了一会就说:“咱俩分磨吧”?我问怎么分。哥说,麸子一分为二,一人一个磨眼,谁的麸子下完了谁休息。我说可以。就这样,我们又开始推啦。为了各自的麸子先下完,我们比着使力,脚步越来越快,石磨也越转越快。今天寻思,若不是我哥的妙计,还真完不成母亲交给的任务。
不知是哪一天,村里买回了“小钢磨”和柴油机。不久,乡里建起了面粉厂,推磨的时代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