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霜降刚过,南江边的柿子红了。
午时三刻,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在小村诊所顺利降生。珍娣简单收拾后便抱着我和洪山走回了家,年过八旬的太太裹着小脚走着碎步迎了上来,太太没有生育能力,领养了爷爷,对洪山也视如己出,对我的到来更是欢喜有加。傍晚时分,一身中山装的外公载着外婆来到我家看望他们的二姑娘和外孙女,“永久”牌大杠两旁还挂着5斤白糖和2斤猪肉。外婆身体一直不好,珍娣舍不得她的母亲,因特殊原因没有公婆的照料,于是也没有享受过坐月子的待遇,包括后来有了弟弟妹妹。
三间小青瓦房承载着我儿时的记忆,家门前歪脖子梨树结出的果子不大美味,我更喜欢舅姥姥家的桑果,由鲜红变成紫红就代表果实成熟了,但我跟小伙伴们往往等不到这个时候就早早尝了鲜。七岁那年,弟弟妹妹刚满一岁,太太因摔断大腿骨卧床不起,在洪山精心照料三个月后便与世长辞,每天拄着拐杖、穿着青布衣在门口等我放学的太太变成了一抷黄土静静的躺在屋后的小竹林里,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死别,不大有感触,也没有哭。二十六年后,外公在小卧室里气若游丝,我接到珍娣电话后便匆匆赶回去看最后一眼,刚踏进家门就听见外婆悲凉而又无力的哭喊声,大致是诉说外公一生勤俭操劳,年轻的时候一直在鞍山钢厂做工,去过坦桑尼亚支持铁路建设,只留妻女四人在家,靠她一个拉扯长大,后来又因胃癌经历开刀化疗需要人寸步不离左右的照料......我没有哭,思绪随着渐渐响起的哀乐飘回了儿时,我端坐在外公的二八大杠前,我们刚从大桥的小批发部买完健力宝、虾条和娃哈哈,正开开心心的往家走呢。
丧礼举办了五天,已是深秋,珍娣患有类风湿,不能受累受凉,可偏偏每晚执意要在她父亲的冰棺旁打地铺守夜,他的三个女儿、女婿,孙子、外孙们每日守灵,那大概是近三十年他的子女第一次跟他待在一起那么久,可惜外公却看不见。说也奇怪,在守夜的第三天半夜,一只小螃蜞爬过高高的大理石台阶,守在灵堂的正中央,我弟怕被人误踩,抓起它送到了大门外的小菜田里,一连三次,它却偏偏又爬了回来,不偏不倚待在原来的地方,长辈们说按道理这个时节是没有螃蜞出没的,再者高高的台阶它为什么一次次的要爬上来呢,后来我们幡然醒悟,那就是外公啊!出殡那天凌晨,唢呐响起,发丧起棺,我“哇”的一下恸哭起来,我再也没有外公了......外婆小他一岁,年轻时经常病病怏怏,长辈们一度认为外婆会先走,前天我去探望,小老太太正忙着打理自己的小菜园。
因为有三个孩子,珍娣一直没有外出工作,洪山一人开着出租养活了全家,直到她四十岁那年考了驾照一起做起了出租车的生意,挂着出租牌的车从深红色的捷达换成了浅蓝色的伊兰特又变成了现在的绿色桑塔纳,每天起早拉客的人依旧在奔波忙碌。珍娣只管我们的温饱,收拾书包、接送孩子这些在印象中是没有的,按现在的话来说属于放养式养娃。我一度认为这是不爱孩子、不负责的行为,直到我有了小孩,走过她走的路,没有老人帮衬,需要照顾一家五口,洗衣做饭挣钱,让我们健康长大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又怎么能奢求这些呢。况且,正是这样的做法,让我们早早学会了独立,做事有始有终,没有一人有过叛逆行为。
珍娣今年五十有五,前段时间体检查出肺部长了东西,她一直推崇的是“有命吃饭,没命滚蛋”,可当医生说要开刀的时候,她犹豫了,弟弟正准备买房结婚,妹妹已怀孕,她怕住院影响弟弟结婚,怕影响我正常工作,怕洪山要照顾她家里失了经济来源。五十岁那年,我给她买了一条金手链,逢人就说是大丫丫买的,为什么要买呢,因为在我高中的时候,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她把结婚买的项链卖了补贴家用。弟弟快结婚了,我不知道我结婚那天,珍娣手上、脖子上光秃秃的上台敬酒是什么感受。思虑再三,我又拖着她去商场买了一条金项链,在我看来,这不是物质给予,而是一种精神慰藉,仿佛是在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他们是可以停下脚步歇一歇的。好在后来经过药物治疗有了一定好转,等待两个月后复查再作定论。
匆匆又是一年秋,老家的柿子应该红了吧……